水中狐妖宛若精怪，美得惑人，似那窗外明月，皎洁无瑕。
    眼底是清明的澄净，神色却媚得酥骨。
    莫子规向她伸出手，轮廓分明的侧脸棱角冷峻，剑眉斜飞入鬓，下衬一双眼眸，似寒潭之水，深邃而清冷。
    看向棠茵时，那抹冰冷又化作一滩春水，温柔多情。
    棠茵能够感受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莫子规。
    他似乎想起了少年莫子规的记忆，看着她的眼神，与平行世界新婚那晚一般，深情缱绻。
    但同时又给人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棠茵有几分拿捏不准。
    毕竟她在梦境中，只看到苏婧昏迷就结束了，再往下的剧情她一无所有。
    无论如何，她还是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攻略。
    棠茵抬手，抬起精巧的下巴，颐指气使道：“抱我。”
    撒娇使性的精怪，若是放到之前，莫子规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而此时，冷峭雅和的男人放下孤高姿态，褪去鞋袜走下浴池，任由一池水弄湿衣摆里裤，将棠茵轻轻搂入怀中。
    抱起她，衣物吸干她身上大部分水渍，而后将她缓缓放于床榻。
    莫子规凝视着她，为她盖上薄被，眸中情愫流转，轻声道：“传闻狐妖皆可换脸，不如换上一副容貌，留于我身畔，做这国师府的夫人，可好？”
    他声线温润，如清泉流淌，字字含情。
    若是秦国寻常女子，被清冷雅正的国师看上一眼都会娇羞不止，更不用说男人满是期待与眷恋的深情告白。
    那副含情姿态，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你才是他心之所向。
    棠茵轻哼一声，偏过身去，冷冷道：“你令侍女唤我夫人，可有用过我的意见？我容貌过人，秦王亦为我倾倒，凭什么要我为你这小小国师换一副模样，留在国师府的后院中，当真可笑。”
    棠茵轻抬柔荑，抚上脸颊，斜眼睨他，“男人的喜欢，便是将女子困于深院锁起来，若是这种廉价自私的爱意，我可不要。”
    莫子规想得倒是挺美，令棠茵换上一副容貌，一来可以应付秦慕，告诉他狐妖逃窜，目前已离开，另一方面又能名正言顺地将她迎娶入门，名副其实地拥有她。
    男人都是自私的动物，尤其涉及到自身利益时，总能想到一些所谓“两全其美”的邪门歪道来迫害女人。
    棠茵高傲的姿态令莫子规的神色晦暗下来，阴恻恻的森然气息，倒是与发怒的秦慕有几分相似。
    见到他这副模样，棠茵大概猜出一些。
    此时的莫子规确实融合了一些平行世界的记忆，不过在他心中，依旧将苏婧当作“棠茵”。
    不然以她的容貌，莫子规绝对会认出她来。
    与她荒唐一夜的欢爱，应当是想起了一些曾经的记忆片段，在她的妖术加持之下沉沦情爱。
    但莫子规变脸这件事足以证明，他藏在心里的执念是依旧唤醒苏婧。
    只不过这一次的莫子规温和许多，确定狐妖已经爱上他，才决定取丹。
    因为这样做，能让狐妖在失去妖丹后继续活着。
    莫家祖传书籍之中有记载，若是能让妖物心爱之人亲自取出体内妖丹，妖怪只会失去法力，而不会因此丧命。
    不巧的是，棠茵昨夜在莫子规手里的书籍上看到过一些片段，用法术将所有内容瞬间解读。
    如今见他这般，立刻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迫害小狐狸的意图被点明，莫子规这装模作样的深情便变得恶心起来。
    棠茵哪里管他心情如何。
    心中气恼，便抬手对着他的俊脸打下一巴掌。
    在他愣怔瞬间，又在同样的位置扇出一片红印。
    一下。
    两下。
    三下。
    狠狠三个巴掌，打得莫子规面上神情由震惊转为愤怒。
    沾染色欲，道心不在，莫子规不再如之前那般能够轻易隐藏心中情绪。
    但从小读书的国师最在乎礼仪规矩，让他抬手打回去的可能性实在是小，到了最后，给到的反应就是肿着一张神仙容貌，薄唇轻抿，略带委屈地偏过头去。
    棠茵看他这副受气后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冷哼一声，“怎么，是我打得不应该，让你生气了？”
    莫子规微微抬眸，顺从回复：“夫人打得对。”
    他对面前女子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说是不爱，亲近后又依依不舍，还想再赴巫山欢愉。
    可若说真心喜爱……
    那位还躺在冰室的妻子，还在苦苦等待。
    到了最后，莫子规也分不清自己的真心，只能顺着下意识的感觉走，让一切顺势而为。
    自从那日在棠茵住处清醒，脑海中便多了很多恍惚的记忆和片段。
    昨夜欢爱之中，他也很多次将她当作梦中妻子，可是记忆又告诉他，苏婧才是他成婚拜堂的发妻。
    万般纠结后，最后决定用狐妖的妖丹来换苏婧一命，他娶她为夫人，待苏婧醒后也不会撼动她的地位。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狐妖看不上这国师夫人的身份，甚至由柔情似水变得泼辣狠厉起来。
    两人没有谈妥，不欢而散，自那日开始，棠茵对莫子规拒而不见，他到棠茵的住处来寻，最终只能得到紧闭门窗。
    如此以往，也来了不下十次。
    那跟着棠茵侍奉的侍女像是换了主子一样，帮着棠茵赶人，连昔日旧主的命令都不顾了。
    莫子规想罚，可又怕惹恼棠茵令她不快。
    毕竟这侍女是唯一一个被棠茵留下的奴仆，院里的其他人，都被她赶了出去。
    棠茵拒见莫子规，她在等，在等莫子规对她的思念更上一层。
    清雅国师初尝欢爱滋味，猛然戒断美妙入骨的销魂，定会让他反复回味。
    丢他进情爱和责任的泥潭里，看看他心中天秤，究竟倾向于哪一边。
    等待期间，棠茵在庭院悠然度日，庭院之中，花开正艳，她身着一袭素色罗裙，慵懒地倚在亭中软榻之上。
    时而轻抚花瓣，时而凝望着远方，每当发现莫子规在偷看她，就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美人面。
    等他走后，又招呼侍女上前喂她葡萄吃，脸上的神色也换成怡然之态。
    小侍女会软软地唤她一声“主子”，痴迷地盯着她的侧脸看上几眼，而后快速颔首，更为细心地伺候。
    进阶的狐妖，一举一动皆能魅惑人心，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为她心动，就会被妖怪抓住机会迷惑心神。
    小侍女沉溺得心甘情愿。
    高低都是做下人，不如伺候一位世间少有的美人，每看一眼都是满满的工作动力。
    秦慕定下的十日期限将至，明天就是最后一日。
    这日，莫子规再也按耐不住，不顾侍女阻拦，强行闯入。
    看到莫子规进来，侍女眉心一皱，快步上前，“大人请回吧，我家主子不想见你。”
    莫子规浑身冷意，盯着侍女瞳眸紧缩，面色骤冷，宛若凛冬的寒霜，“让开。”
    淡淡开口，本是毫无威胁的语气，却冷得侍女下意识退开一步，唯唯诺诺解释，“主子……主子在休息…”
    莫子规收回视线，长袖一甩推门而入。
    侍女担心棠茵的安危，想要跟着一同入内，只听“啪”地一声门响，莫子规关上了门，将她隔绝在外。
    屋内。
    棠茵倚在榻上，她已久候多时，就怕莫子规不来。
    系统迫不及待搓手，【他来了，茵茵！】
    棠茵对上莫子规阴沉的模样，轻哼勾唇，【很好，准备开虐。】
    自莫子规和她共赴云雨那晚起，一切故事发展都在棠茵的掌握之中。
    莫子规想要她的妖丹，那她就用法力化成一个功效一样的给他，再死遁溜走。
    等苏婧服下丹药清醒，舞台上的演员才算正式到齐，莫子规怎么也不会料到，苏婧是害他发妻斩首惨死的元凶。
    在棠茵的剧本里。
    她要莫子规亲手“杀了”所爱之人，终身都悔恨在无尽的痛苦之中。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会在失忆后错认凶手为妻子，然后为了杀人者能够苏醒，迫害心爱女人为之献上生命。
    至于秦慕，正好一起虐了，不过是顺手的事。
    都是已经吃过的男人，阳气都被她吸收得差不多了，对小狐狸来说都是没有用处的废物。
    当然，虐心只是第一步。
    棠茵看他时，莫子规也在回望。
    在来的路上，他已下定决心要拿她妖丹。
    可真的见到棠茵，却连靠近几步都要犹豫不决。
    这几日，他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看她。
    看她惆怅寂寥地在庭院里倚着，或许心里也是在想他念他，只是碍于情面，嘴上不肯轻饶，还在恼他叫她换脸一事。
    深爱着他的小狐狸却不知道，他这次来，不是为了与之商讨换脸，而是要取她妖力浓郁的妖丹，救他沉睡多年的妻子。
    莫子规不住地怜悯，冷峻的眼眸里难得戴上几分怜惜，“夫人，我今日来，不是为说服你换脸。只是思念成疾，想来看看你。”
    棠茵本是温怒的神情，听他这般说，很快缓和下来，但神色依旧高傲，“哼，你上前来，好好给我按按肩膀。”
    她慵懒地倚靠在床榻之上，锦被半掩娇躯，一只玉臂随意搭在身侧，一袭红衣娇艳似火，娇嗔道：“若是按得舒适，那我便饶了你。”
    起身，青丝如瀑，柔顺散落在肩。
    莫子规喉咙一紧，面前闪过那一夜痴缠的画面。
    他应了一声，过去坐在床沿，为棠茵揉按肩膀，刚开始还是规矩的，又过了一会，这大手便开始游离，弄得小狐狸轻笑瘫软。
    莫子规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扣着她的后脑勺，堵上那溢出娇笑的朱唇。
    舌下有他提前藏好的丹药。
    这种丹药对凡人无用，即使入口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但对妖怪就不一样了，只要妖物服用，便会入口即化，不到半炷香便会昏迷不醒。
    棠茵早有防备，在莫子规亲吻上来时便暗暗运功，等到他企图撬开她牙关时，用一缕妖力将丹药净化。
    丹药入口，棠茵便装着昏迷的样子，软趴趴地靠在莫子规身上。
    莫子规轻声唤她两声，“夫人？夫人？”
    见她昏迷着没有反应，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拿出一支泛着蓝光的匕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将刀尖缓缓靠近棠茵的身体……
    隔日辰时，冰室之内。
    莫子规按下开关，冰室之门缓缓打开，室内寒气缭绕，一拥而上，散发着幽幽寒光，似云雾般缥缈。
    位于冰室正中央的冰床上，躺着一位身着鹅黄羽衣的清秀佳人。
    她闭着眼，沉睡于冰室之中，静谧而安详。
    此冰室由莫子规精心打造，四周皆是特意寻来的千年寒冰，冰壁澄澈，折射出清冷光辉，照亮整个空间。
    莫子规的青衣之上还有残留的血斑，他沉默地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靠近几步，周身的气息愈发阴沉下来。
    右手之上，是一颗已经炼制完成的丹药。
    他静静凝视着冰室中的苏婧，而后，捏着她的下颚，将丹药推入她的口中。
    不多时，清丽美人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侧目，对莫子规嫣然一笑，轻轻地唤了声，“夫君……”
    -
    在挖出小狐狸妖丹的当天，莫子规急着炼丹，没来寝室看她一眼，只是交代侍女一定要照看好国师夫人，有任何特殊情况，立刻上报。
    待莫子规唤醒苏婧，匆匆安顿妥当，再来寻棠茵之际，秋风瑟瑟吹来，庭院偌大，唯见小狐狸兽形尸首横陈，再无他人。
    那守着棠茵的侍女，竟如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被取妖丹的小狐狸，已然回归原形，蜷缩如小团，嘴角血迹未干。
    秋风拂过，卷起落叶飘零，似在哀叹小狐的命运。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
    莫子规身形摇晃，身上仿佛巨石落下，压得他快喘不上气。
    床上的白色九尾狐，毛色黯淡，昔日灵动不再，只有硬邦邦的尸身。
    “嗙”得一声。
    莫子规呆愣地跪倒在地。
    心中涌起无尽愧疚怅然，仿若痴傻般喃喃自语：“不会的……她爱我至深，怎么会因缺了妖丹而丧生……”
    一边摇头，一边疯了似的跪着向前，“还是说，她一直在撒谎，其实心里爱着的人还是秦慕！”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莫子规跪立良久，落下两行泪水，将已经僵硬的小狐狸抱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