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海兰在殿里坐着哭了良久。
等到脸上的眼泪慢慢干涸,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有些踉跄着打开房门,两个小宫女当即迎了上来,对着她温和谦逊的说道。
“贵人有礼,贵妃娘娘命奴婢将您领到贝勒爷处,请跟奴才们走吧。”
盛夏的圆明园阳光十分毒辣,海兰的额上立马布上了细密的薄汗,她嘴唇也变得干裂,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穿过长廊小道,很快就到了侧殿。
她不受宠,先前就很少到九州清宴殿这,如今时隔五年,更是觉得陌生起来。
刚入殿前,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主殿的遗骸。上面的灰烬都被宫人清理干净了,只余四四方方的被烧得焦黑的地基。只一眼,便能让人联想到当天的火,是烧得如何惨烈。
主殿被烧得突然,皇帝所居之地不得马虎,要拨款重修殿的话,加上工期至少也得几年的时间。
况且这突然起火,皇帝差点死在里头,心中多有忌惮,觉得这块风水不佳,另住别院也是有的。
侧殿越来越近,海兰突然感觉有些腿软,她有些不敢看永琪如今的模样。
毕竟,她一直都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额娘。从前万事总是顾着姐姐那边,忽略了他许多。再后来她被逐出宫,就连他到了娶亲的年纪,也不能亲眼看着他成婚立府……
反倒是,这个儿子对她多有照拂。
站在门外的侍从见到是海兰,连忙压住心中的震惊上前请安。
“奴才见过海贵人,贵人,您是来看贝勒爷的么?奴才进去给您通报一声?”
他自然是替主子开心的,主子这么多年一直念着额娘,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海兰点点头,她心绪杂乱,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所措。
“什么?额娘来了?快!快请进!不!先扶我起来!”
永琪本是在午憩,被侍从叫醒后喜出望外,又怕她见了如今自己这副模样会伤心,连忙让他把自己扶起来在不远的凳上坐好。
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腿被挡在衣服下,瞧不出丝毫的异样。
才坐好,海兰便慢慢走进来了。
殿里只留了他们二人。
“儿臣给额娘请安。”
永琪笑着,刚想起身请安,可奈何腿上的伤让他不能做出这个动作,屁股刚抬起来又粘回了凳子上。
他只能尬笑道:“额娘恕罪,儿臣……儿臣……”
他儿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通红着一张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
看见他这副样子,海兰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她抬手拭去眼泪,走近两步,蹲在他身前后柔声说道。
“让额娘……看看你的腿。”
额娘竟都知道了。
永琪忙不迭要去挡,却被海兰推回来。
“额娘,这……”
“若不是魏……若不是皇贵妃告诉我 你要瞒我到何时?永琪听话,让额娘看看。”
说完,她掀起了他的衣袍,裤腿,纱布缠着的右腿就这样裸露在外面。
上下纱布没有缠到的地方是已经愈合的大片烧伤。
海兰又掀起了另外一条腿,完整的左腿和右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便是缠上了纱布,右腿也比左腿小了一圈。
海兰颤抖着收回手,几乎是泣不成声。
“无碍的额娘,儿臣已经好了许多了,如今已经能起身走两步了,再过两月,这腿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见她哭,永琪连忙安慰道。
“你……疼不疼啊,是额娘太没用了……”
海兰颤抖着唇,看着永琪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腿说道。
“不疼,不疼,就是痒,痒得厉害。”
腿上的伤正在愈合,会结痂长出新的肉芽来,有时就会发出令他难耐的奇痒,这比当时治伤时还要令他痛苦。
这条腿碰不得,有许多次都是硬生生的从夜里熬到白天。除了忍,他没有别的法子。
永琪说完,抓住海兰的双手紧紧握着,略带希冀的继续说道。
“额娘,您这次回来,就跟儿臣一块儿好好过日子吧,儿臣已经命人回府收拾出了院子,您就在儿臣府里安安生生的,让儿臣给你养老送终……”
别再去掺和,翊坤宫那趟浑水了。
他将未说完的话咽下,他不敢提皇额娘,怕提了皇额娘,额娘就要发疯。
额娘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凡是任何跟皇额娘有关的,她便会失去心神。就好似皇额娘身上有什么魔力似的,一沾染上就会变了个人。
听到永琪提起这个,海兰的目光略带躲闪。
“这,永琪你容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想,可你皇额娘还在宫里头,我不能不管她,我们是好姐妹……”
海兰嘴里喃喃说着,看似是在试图说服永琪,实则,是在说服她自己。
“额娘,别可是了!你将她当成是姐妹,可她呢?你那五年都在行宫不知道,可儿臣清清楚楚,她非但没关切您半分,甚至在皇阿玛面前对您是只字未提,额娘,你醒醒吧……皇额娘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你!”
见她还在犹豫,永琪心中积郁多年的那股气涌上心头。
若不是令娘娘点清这一切,他还在同个傀儡般为皇额娘卖命。
他是人,不是什么物件,他也有心,这么多年究竟是谁对他好他都看在眼里。
他受够了,不想再与翊坤宫有任何的瓜葛。
永琪的话轻而易举的就击溃了海兰的心理建设,她无助的坐在地上,任永琪怎么牵都牵不起来。
见她如此,永琪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
“额娘,别再执着过去不放了,皇阿玛虽然准许您回来,却不许您踏出贝勒府半步,日后您就在贝勒府颐养天年,别再去忧心那些你根本管不到的事了,就当是为了您自己,为了儿臣,再活一次?好不好,额娘。”
永琪穷尽心力的说着,看向海兰的眼底已经蓄了点点泪光。
为了自己活一次。
这话在海兰心中打出阵阵涟漪。
为了自己活一次?
她垂眸忆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为了生计入宝亲王府当绣娘,被皇上酒后临幸后就稀里糊涂的成了府里的侍妾,而后一直跟在姐姐身后,凡事都以姐姐为主,为了姐姐被干出宫……
好像被永琪说对了,她还从未为自己活一次。
任她思索良久,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回握着永琪的手,眼底同样闪出希冀的光芒。
“好,额娘答应你,陪着你哪也不去,好好为自己,为你,活一次。”
她坚定的说着。
永琪点点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
“多谢额娘,满足儿臣的心愿……”
“傻孩子,是额娘欠你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