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喝着酒,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应当做的事。
最早,早在远游路上的时候,他就谋划了三计,关于救人。
其一便是抢夺四件压胜之物,将其重新压在洞天大阵枢纽之内,虽然不会令三千年天道反扑消失,但应该也能延缓时间。
最好是能延缓个几十上百年,等他宁远努努力,那时候跻身个飞升境,或者更高,或许就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但他内心其实并不怎么看好这一计,四件压胜物,是用来镇压真龙气运,还有防止洞天下坠的。
对于天劫的话,估计没有作用,八九不离十。
但这是宁远目前来说,最容易达成的事,剩下两计,说出来都有点天方夜谭。
其二,斩杀白玉京大掌教的儒家分身,那位福禄街李家的长子,李希圣。
齐先生被人做的‘死局’,大半源头都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白玉京的大掌教,与齐先生有大道之争,走的都是合道三教根底学问的路子。
这也是陆沉为什么出现在小镇的原因,为他大师兄护道。
昔年浩然陆沉,为解自己的心中疑问,北海飞升去往青冥天下,找上这位大掌教寇名,寇名见猎心喜,选择代师收徒,并答应亲自以身试法,为小师弟寻求这个答案。
这位道法通天的道祖首徒,选择在白玉京青翠城一气化三清,分化三圣各自去往一座天下,学百家之长,增己身学问。
他若一死,来自白玉京的谋划就全盘崩解,齐先生对抗天劫之时,也就没了他人的阻碍。
虽然不清楚这样的话,齐先生能不能活,起码也算是少了一方威胁。
只是很不稳定,甚至是把双刃剑,李希圣一死,那位真无敌的道老二,与其师弟陆沉,会不会当场发飙,直接狗咬兔子?
抛开这一切不谈,宁远大致推算过成功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但不是没有一线机会,如今的李希圣,境界还不算高,只是前世身为十四境大修士,有没有什么后手,尚且未知。
况且陆沉这厮还在小镇内,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难如登天矣。
再有第三计,最后一计,也是最为歹毒、最为惨绝人寰的一计。
每回宁远想到这最后一计时,连他自身的心境都紊乱不堪。
小镇之内,那些个上了杨老头赌桌的天骄子弟,全部杀了。
什么马苦玄,什么真龙稚圭,哪怕是那陈平安,一并杀了。
让赌桌不复存在,让无数势力的千年谋划化为泡影。
如此,看似好像与救齐静春毫无关系,但却多了诸多变数。
这些人死绝,洞天内将会大乱,那些背后的幕后黑手也会按捺不住,一一现身此地。
洞天就是一座小天下,也是一座小江湖,天下要是大乱,自然会出现变数。
到时候事情的走向如何,那就是天晓得了。
反正宁远肯定不会知道,他真挨个杀了这些人,很快也会步入后尘。
当然,这最后一计,压根也做不成。
最多东一剑、西一剑,阴恻恻的暗杀个三两人,就会被人缉拿。
可宁远真这么想过,虽然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如此做。
那个时候,少年的心中恶念,大到吓人。
陈平安的心底,有一头恶蛟蛰伏,他宁远的心境里头,则是恶鬼滋生。
只是两人都将这份对于世间的恶意,牢牢压制在心底罢了。
宁远喝着小酒,越琢磨越没劲,正巧这时,一个少女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少年斜瞥向她,“月黑风高的,你跑来作甚?大晚上跟我这孤男寡女,传出去都不像话。”
说完,宁远朝她眨了眨眼睛。
这话是说给隔壁阮师听的。
虽说阮邛答应宁远来学铸剑,相当于是自家人了,可在闺女这边,那是日防夜防。
平常的时候,哪怕只是吃个饭,阮邛都得坐在两人中间。
而好几次宁远带上阮秀去往骑龙巷那边,阮邛都在暗中跟着。
宁远不知,这事儿是阮秀跟他说的。
很快隔壁传来阮邛的叫骂声,“吃我的住我的学我的,还给我惹事,小王八蛋!”
少年背靠墙壁,当做没听见,青衣少女笑容狡洁,露出两排极为好看的雪白牙齿。
宁远这才发现,阮秀的那根马尾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如今的她,青丝如瀑,垂落双肩,少了一股跳脱,多了一丝娴静。
阮秀晃了晃脑袋,笑道:“宁哥儿,看什么呢?”
宁远摇摇头,用衣袖挥了挥地上的灰尘,示意她坐下。
“说吧,啥事。”
少女大大方方坐在一旁,习惯性的取出一只小包裹,摊开之后是各色糕点,这才开口道:“与你说说真武山。”
“本来是我爹来说的,只是今夜河畔一事,我也参与其中,所以我来了。”
宁远点点头,想要开口道谢,可觉得真谢了,又不太好,索性闭口不言,静待下文。
阮秀咽下嘴里之物,继续说道:“真武山其实与我们风雪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诶,不对,我爹已经脱离了风雪庙。”
“大概六千年前吧,随着一批拥有崭新神号的威严存在,真武山便落户在了宝瓶洲,这座兵家门庭的祖师,是一位道号‘真武’的神君。”
“与风雪庙差不太多,真武山都是兵家祖庭之一,虽然实力相较于中土那几门兵家来说很低,但在宝瓶洲也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
少女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又道:
“真武山这一脉,剑修其实不多,约莫三成左右,他们的主修之道,在于请神降真。
据说当代的真武山神君,能以秘术请出一尊享受数千年香火供奉的金身神只,战力极高。”
“门人弟子大多数都会投身军伍,山下各大王朝也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有的成了手握兵符的将帅,有的干脆就成了士卒。
总之,这一脉,皆是有过生死历练的修士,又擅长兵法,同境之内,难有敌手。”
“你杀的那个,噢不对,是我们杀得那个桓澍,是下一任真武山的掌律,地位极高。”
阮秀改了口,还将那个‘我们’咬的很重。
宁远更加不敢道谢了,只觉心中贼寇四起。
“那人死在骊珠洞天,以真武山的行事作风,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啊……”
少女忽然挪了挪身子,凑近宁远耳边道:“所以我爹要你暂时不要离开洞天,就在咱们铁匠铺里好好待着,等你至少跻身元婴境后,再去想其他事。”
“这种话,我爹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所以我来了。”
宁远点点头,随手拿了她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味道尚可。
就是有点噎,还好他有酒。
也不知道阮秀是怎么吃得下去的,宁远就没见她在吃糕点的时候喝过水。
更加不知,以糕点做主食的她,是怎么让前衫处如此鼓胀的。
低头瞧不见脚尖,确实当的上是人间绝色。
不过宁远只一眼就没有多看,甚至还小声说了一句,“秀秀,可以购买一些尺寸稍大于你的服饰,不然绷得太紧,往后可能就不会有变化了。”
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时候,又登时面红耳赤。
这一刻,当真是月黑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