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爆炸产生的能量,来源于化学键的断裂和重组。
一颗手枪子弹里装载的火药约一克重,战场上受外伤缺乏消毒手段时,把子弹撬开将火药粉洒在伤口上,燃尽药粉即可完成一次消毒,伤者付出的不过是一次烧伤的痛楚。
然而,一样的物理性质、相同的分量,火药粉置于枪膛中燃烧时,产生的动能足以将一颗几倍于自重的金属弹头,送至几十米外一名成年人的颅骨中,夺走一条生命。
两种不同的结果之间所缺的条件,是以枪膛为核心的一系列机械结构。
在地球现代人的眼里这就是科学,但对没有得到现代教育的其他地球人,乃至另一个位面的古德思诸族来说,这何尝不是魔法。
地球文明给仇龙烙下了深深的印迹,形成了他理解魔法时的惯性思维。
魔力像火药,是能量来源,施法到法术成型的过程,就像是化学反应和机械,通过改变魔力运作的方式,让能量做功的效率呈几何级数增长。
仇龙的困境因此而来,魔法是幽灵躯体的本能,但不意味着本能不需要学习和锻炼,而且本能也存在着限制。
亡灵的灵体有大量的法术不能直接施展,能掌握的法术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需要时间累积。
这些困境仇龙无法向阿洛缇言表,后者花了十年的时间堪堪到了见习魔法师的位置,能稳定施展“电爆法球”这个初阶法术,而仇龙在小半年内已经展现过“惊吓术”、“衰弱射线”、“霜冻术”等难度不同的初阶法术,跳过了戏法入门的阶段。
如今的强敌早非“骨铭”那样的正式魔法师了,可仇龙的法术水平依然停留在初阶,面对能与魔导士有来有往的女主教颇为乏力,他终于体会到帕伦·涓流谷百年不能翻越的那座山峰有多高了。
何况他借助序列器也放不出“飞弹风暴”、“液态寒冰”这样的中阶法术,还不及正式魔法师中的资深人士。
战争、杀戮、死亡的频繁遭遇为仇龙累积了丰沛的魔力,法术反而成了他能量输出功率的瓶颈。
如何高效率的利用自己的魔力,投入到争斗中,仇龙走的是构装魔像的路线,最接近地球文明的思路,将魔力转化成动能,再通过机械把这部分动能尽量汇聚收束,减少能量的浪费。
譬如曾经偷袭仇龙的“火球术”,“火球术”作为初阶法术中破坏力最强的法术,“镰月”构装深有感触,但攻击单一目标时,“火球术”的爆炸范围冗余,而穿透力疲软,假设香萝氏族装备了用“火球术”当发射药的枪炮,说不定仇龙已经被抓到了。
相当于魔力做功的效率经过法术咒语增强后,又被机械二次转化,使离散的能量聚集到一点,实现追赶上级强者的作用。
仇龙还有另一种最大化“火球术”杀伤力的方法,那就是贴着敌人的身体释放法术,或者干脆把火球扔进敌人的嘴里,即便是瑚藻故事里的那些“英杰”,也承受不起全额的“火球术”威力。
遇袭后仇龙翻阅遥州学府中的公开资料,发觉此种思路的法术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号称高阶中的高阶法术“内爆术”,作用于目标的内部器官,真龙都难以抵御其极致的威力,仇龙目前见过的人里无一能施展,多在传奇故事中出场。
“内爆术”在魔力投入、能效增幅、损耗降低、打击弱点这四个方面都做到了巅峰,仇龙限于时间、技术、材料不足,结合了魔法与机械的“镰月”构装,只能满足了能量损耗降低这一个要求。
幽灵在驱动核心中做功的方式类似电动机,凭灵体的磁场带动金属转子输出机械功,魔法中有类似的戏法,比如阿洛缇空手射出弩箭用过的“奥术动能”,魔力转化为动能的比例不算高,好在这种魔力的运作方式虽然粗糙但也非常稳定,可以近乎无限的追加魔力提升动力,不会出现法术失控的情况。
这就给了仇龙扬长避短的机会,绕过法术水平的瓶颈,得以让海量的魔力有个宣泄的出口。
好比魔导士和魔导师们用高明的力场法术粉碎山岩,“镰月”构装用戏法照样能完成,以高昂的魔力成本弥补技术上的天堑。
除了像是快速冻结泥土这种非魔法不可的场合,其他情形仇龙一概通过“镰月”构装的机械能来解决。
仇龙这一套战斗体系的最后走向,是在地球被当做笑谈的“只要推力大,板砖也能飞上天”的力大砖飞思路。
在此思路指导下诞生的“镰月”构装,现今成了护教军痛苦的根源,尤其是魔法师们,被仇龙追击时只能抱头鼠窜,仅靠瞬发传送法术拉开的距离,魔像顺着墙壁几步就能赶上,根本来不及布置强大的法术。
而传送法术连续使用可能会出现空间不稳定,导致施法者肢体分离,所以没有成为魔像当前目标的魔法师想掩护同伴也很麻烦,他们都把传送法术作为保命的底牌,不敢随意释放,自然跟不上“镰月”构装迅捷的步调。
更别提在隧道中摩肩接踵的地底战士了,他们远不如魔法师们位移灵活,想配合也无从下手。
谁在战场上的机动能力更出众,谁就能掌握战斗中的主动权,眼下敌人的战士与“镰月”构装交锋的唯一机会,便是由他发起白刃战的时候,如果仇龙忙着捕捉魔法师,那想要近身厮杀的敌人只会被落在后面,望尘莫及。
护教军士卒们尝试着追逐魔像的身影,却像是一锅被无形的勺子搅拌的浓粥,“米粒”之间无序的碰撞推搡,彼此干扰,进一步拖慢了整体的行动。
零星的弓箭、弩矢飞来,大概是有些护教军自觉射艺精湛,不怕误伤友军,但没多久就引起了他人拙劣的效仿。
魔像躲也不躲,任由大蓬的箭矢击中自己,然后反弹到别处,幸好护教军甲胄完备,仅有几个倒霉鬼被溅开的箭矢扎伤。
少顷,魔法师们亦忍不住加入了远程打击的行列,炽白细长的“闪电束”和赤红的“焦灼射线”几乎同时亮起,接着是数枚蓝莹莹的“魔法飞弹”,三个魔法交叉扫向“镰月”构装。
倘若仇龙的灵体暴露在外,这些法术还是值得慎重对待的。
然而现在他的灵体处于多层装甲和零件的保护下,驱动核心上设有绝缘的安全阀,“闪电束”的电流不足以击穿,可以直接无视。
仇龙又稍稍扭转身体,准备用肩铠、胸铠、护膝等坚固部位迎接“魔法飞弹”,“镰月”构装的外甲在原主人身上时抵御过杀伤力更大的飞弹法术,此次也不在话下。
剩下要处置的就是“焦灼射线”了,射线型的法术速度快而威力集中,缺点是弹道平直,并且法术伤害是随着照射时间递增的。
仇龙用“别离”大剑厚实的强剑身挡住射线片刻,尔后,突然跳入一处防备薄弱的人群中,一名护教军士兵被当场踩死,“焦灼射线”也为人群所阻断,施法者收手不及时,还烧伤了两名友军。
魔像甩了甩暂时有些发热的大剑,盔甲表面“闪电束”的火花和“魔法飞弹”的碎屑都在消散,解决了三个攻击法术,用拳剑拨开周围敌人递来的武器,他再度跃上墙壁,继续猎杀预定的目标。
魔法师们重新施法瞄准需要一点儿时间,仇龙的“亡者探知”向几十米外延伸,感应到灰矮人们在制作火把等燃烧物,烘烤结冰的地面,但效果很不理想,点着的明焰没有越烧越旺,反倒萎靡不振,缓缓熄灭。
封闭隧道内的氧气终于快消耗完了,二氧化碳的浓度直线上升,仇龙等的就是这一刻,发动决战的前奏。
敌人是两百名披坚执锐的强悍战士,训练有素,信仰狂热,加上一名“英杰”阶位的女主教充当指挥官,开战前仇龙考虑得很明白,靠自己一个人想将他们全部消灭,除非是敌人束手待毙。
让对手放弃抵抗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削弱对手抵抗的力量大有可为。短期内无法通过增强自身来建立优势,那放大敌人的劣势即是取胜的最优解。
身为亡者,本该被世界遗忘的残渣,仇龙太清楚与生者之间的差距何在了,活人的需求要多得多,基本的水、营养物质丰富的饮食、睡眠,还有一刻不能停歇的呼吸。
因此他才不遗余力的制造和维持隧道中的封闭环境,一刻也不消停的扰袭护教军,让他们无法打开通风口,直到转机出现。
仇龙相信萨娅·暗银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困境。
可事发突然,一来对方没料到自己会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战术,大约缺乏事前备案;二来对方没想过“镰月”构装如此难缠,武力超群的同时策略也不差,本来能轻易解决的塌方问题,也成了无法攻克的险隘。
更关键的是,种种迹象都说明护教军真的力尽了。
在频繁大战后的低谷期,得不到喘息之机,就被仇龙截杀,继而打不通隧道,陷入了窒息的死地,这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恶性循环,把护教军成员的体力和魔力压榨到了极点。
不过仇龙仍旧很有耐心,静静等待女主教的后手。
萨娅·暗银似乎是个固执的性子,还想坚持一会儿,可惜她的部属们没有神只庇佑的健壮身躯。
被魔像追猎的那个魔法师咒语吟唱到一半,就因为气息难以为继法术忽然失控,本来应该保护他的岩石护盾在胸前暴裂,“别离”大剑斩中他时已是血肉模糊看不出五官样貌了。
而不少护教军战士都喘起了粗气,用武器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这时候一旦由于缺氧昏迷过去,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仇龙注视着女主教,眼看她抽出了一张木轴帛缎,此刻,“镰月”构装的内部传出了细微的金属机扩声,仿佛火炮弹药在上膛。
帛缎展开,其上的谕令符文泛出青色的光华,掀起一阵涟漪,瞬时以萨娅·暗银为中心扩散到整个地下战场,所有护教军成员的体表都镀上一层翡翠样的光晕。
“命运女神的权柄全知全能,让死亡为之却步!”女主教的祝祷声随之回响,光晕渗入了她的体内。
仇龙察觉到地底战士们的伤势和疲惫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呼吸顺畅无碍,也没出现二氧化碳中毒的情况。
他观测谕令神术在护教军身上的效果,恍然大悟,神力好像在代替氧气进行消耗,至少短时间内敌人不用担心会被活活憋死。
这即是伊梵娜·影纱情报中所提到的两个进阶神术之一,霎时挽回了余下一百五六十名敌人的颓势,仇龙不禁暗赞,该神术比他见过的同等级魔法都要强大。
护教军们纷纷将视线投向魔像,先前困乏的目光逐渐凶恶,刚刚的“神迹”不但补充了他们的体能,还重振了信徒的精神,亲耳聆听了神谕一般,敌人斗志昂扬。
在通过政治思想建设的军队出现以前,宗教武装就是意志最坚定军队,盲目的神只崇拜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地底战士朝魔像合围迫近。
“决一生死么,正合我意!”
仇龙慨然回应,迎着护教军的刀锋上前。
护教军罕见的众志成城,却也给仇龙的战意火上浇油,杀戮本身便是一种残忍的乐趣,可如果对手太弱了,这种乐趣将大打折扣。
魔像双手擎剑,又有紫色的电弧爬出他盔甲的缝隙,萦绕着“镰月”构装,直抵“别离”的剑尖。
仇龙奋力一挥手中的大剑,“镰月”构装猛烈的动作碰撞上空气,迸射出暴乱的气流,刮得几步外的地底战士脸庞生疼,尚未触及魔像的剑刃,他们已领略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独自身陷重围时该怎么对付四面八方的敌人,较为常见的办法是使兵器做圆周运动,建立起无差别的范围攻击保护自己,以减小防守上的漏洞。
“镰月”构装也如此施展,机械身躯握着大剑旋转起来,越转越快,重现了当初仇龙收割混血精灵暴徒的“别离”剑舞。
抛光过的锋刃在高速挥舞下连成一轮满月,电弧映射在盔甲与大剑上,“镰月”构装好似笼罩了一圈苍紫色的月晕。
护教军们仿若从未见过这般华丽的剑术,步伐稍有犹豫,只见魔像披着月晕赫然冲向人群。
前排几名地底战士的身躯忽地炸开!
大到残肢断臂,小到肉沫骨渣,均在空中挥洒散落,后排的护教军忙不迭的退走,发觉“镰月”构装没有直接突进,而是保持着剑舞的同时,沿斜线切入。
要是有人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仇龙形如一把锐利的剃刀,将护教军的战阵剃出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斜面。
“镰月”构装受到敌人阻碍,难免会微微一滞,若是地底战士们蜂拥而上,必定能拖慢他的转速,导致“别离”剑舞停止。
但是仇龙没有给对手这个机会,当他的路径上的敌人被清扫一空,仅剩土墙时,没等护教军填充阵线,“镰月”构装便高高跃起,利用隧道空间中的其他三个墙面掠过敌人的头顶,重新提速,然后势不可挡地从另一端的土墙杀向护教军,和上回的进攻如出一辙。
“别离”剑舞又剔除了几名地底战士,周而复始。
那苍紫的月晕在初次接敌后,黯淡了几分,可随着仇龙夺走的性命越多越多,模糊的月晕竟变得鲜明起来,还呼应上了“别离”剑舞斩击和加速的节奏,一闪一闪,熠熠生辉。
“镰月”构装引发的异象,令女主教想起了对方进食混血精灵尸体堆的情景,她霍然警醒,魔像在对着死者的遗骸狼吞虎咽。
“冲锋,马上发起冲锋!”萨娅·暗银尖声叫喊到,“让他给我停下来!”
女主教的指挥不可谓不及时,但仇龙的还是达成了他的一个战术目标。
护教军的神职人员治疗士卒的行为,就彷如在往水桶里注水,水桶再用这些水去灭火——与魔像作战。
牧师们的初阶神术和女主教的进阶神术,让“水桶”们始终处于水量盈满,换成是普通的敌人,兴许会被活活耗死。
可仇龙的应对说起来很简单,直接用暴力打破水桶,自己再偷取从水桶中漏出的水——神力进入护教军士卒的体内,变成支撑他们战斗的生物能,“镰月”构装通过击杀敌人的方式,吃掉这些已经转换为生物能的神力。
原先萨娅·暗银为麾下加持进阶神术的行为,成了间接的资敌,地底战士们的体能状态恢复得有多好,魔像就吃得有多饱,故此她从容不再,歇斯底里:“你竟然敢窃取神力,这是对命运女神的亵渎!”
仇龙全力运转的“别离”剑舞,已经令“镰月”构装名副其实,苍紫色的圆月月相在地底升起,照得隧道一片通明。
紫月光辉之下,领受了决战指示的护教军们如同一道血肉和钢铁构成的浪潮,向女主教口中的“亵渎者”发起了集体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