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朗涅·阿勒曼记不清了,八天或是九天前,近期的天气愈发闷热,厚重的云层垒在半空,压得空气近乎凝固不动,王子回想起了故国凉爽的山风,遥州的初秋如此难熬,他不愿想象盛夏之时会是什么光景。
远处精灵村落的巨藤高墙比昨日显得干黄,也没有那么高了,矮处的缺口约有十五六尺,高大的部分被精灵们改造成了箭台,有二十四五尺。
听说佣兵们刚抵达这里时,那些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疯长,试图抢先爬上去的人,一靠近就被藤鞭打断了骨头,有几个身手笨拙的倒霉鬼被生生缠死,现在尸体还挂在巨藤高墙外。过了几天这些藤蔓才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逐渐僵硬。
之前的几次进攻都不太顺利,精灵平民们的武器主要是木杆铁矛和杉木长弓,借助高墙的位置掩护给朗涅的士兵们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佣兵们的远程武器射程参差不齐,不能做到有效的火力压制,反而因为劣质的护具,在弓术良好的精灵手中丢了不少人命。
王族骑兵营携带的部分短弓无法与精灵长弓在杀伤距离上媲美,重弩的平射威力强大,可很难调整射击角度,上弦速度慢,对付藏在巨藤高墙后的精灵效果甚微,所幸骑兵们的鳞甲与盾牌能有效的抵御弓箭。
精灵们的人数处于严重的劣势,凡是拿得动武器的都加入守卫的行列,其中不少是年轻女性,这些女性的战斗力较之男子逊色不了多少,她们在漫长的生涯中学会了熟练的运用简易军械。
朗涅以王族骑兵为中坚的攻城分队,从多个方向合击村落,有几次都差点要冲到了高墙上,结果败于精灵们的十尺长矛,士兵们在高墙下撘长梯时就要面临矛头的威胁了,同时精灵会几人一起用长弓攒射一名骑兵。
目前五百人的骑兵营由于围攻阵亡了有近二十人,从攻打第一个精灵村落到现在,朗涅损失的骑兵数量有三十左右,他为此感到心痛,这些忠诚善战的勇士来之不易,而佣兵们阵亡四倍于骑兵们。
佣兵的阵亡比例是朗涅意料中的,响应他行动的这些佣兵多是些散兵游勇,平时三四十人一个小队,在鎏金城邦时的工作多为商人的护卫,在战事开始前也没有短暂的整编,缺乏集体作战的经验。
那些规模庞大,个体战力平均的大型佣兵团被国王安排在了另一个主攻的战场上,这些善于小规模冲突的佣兵小队就进入了下遥州。
朗涅打算明天黎明再组织两次进攻,黑暗的掩护会让精灵弓手们看不清目标,如果再攻不上去,王子只能实行伍尔芙的方案了,在精灵长弓的射程边缘筑木塔,然后用重弩自高处狙杀巨藤墙内的敌人。
为什么要反抗得那么激烈呢,朗涅发现精灵们在战死与投降被俘两者里,往往会选择前者,过去他可是听说这些长生种们胆小惜命,现在生擒精灵是麻烦的活计,还好俘虏们没出现自杀绝食的行为,王子希望收获的是哗啦作响的金币,不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殿下,那些逃兵的审讯结束了,伍尔芙爵士在等您过去。”一名骑兵禀报到。
“知道了。”朗涅转身走向营帐。
侧翼消失的那只佣兵小队找到了,人数仅有之前的一半,有几个人混在其他佣兵队中,另外几人在逃离战场的时候被别的佣兵小队抓到,朗涅初步查问得到了一个非常混乱的说法,因此他命伍尔芙把他们分开审讯。
“殿下,您来了。”伍尔芙左手扶右胸、右手夹着桶盔,向王子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有什么结果么?”朗涅问。
“我比较相信那个叫罗兹的佣兵,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很完整,刚好把同伴的供词串连起来。”伍尔芙答道,“但依据这些情况,那个孤身带着精灵俘虏的骑兵身份有些难以判断。”
“我们一开始的确是在追捕精灵的时候失散了四名骑兵,跟佣兵们发生打斗的那个武士,许多人供认绝对是王国骑兵,因为衣马能掠夺,可剑术伪装不了,至于争执时说的那些话,编织谎言本身不需要什么成本。”朗涅说。
“您认为是佣兵队长加斯顿在说谎么?”伍尔芙问。
“不,恰恰相反。”王子看着女骑士微笑说到,“骑兵营失踪成员的名册上,还没有谁的实力能护着一个精灵少女,去击退三十多名佣兵,杀死包括头领在内的十人。”
骑兵营中武技出色的成员有哪些,作为指挥官的他们是有个大致印象的,伍尔芙不明白自己怎么大意疏忽了,她如朗涅期盼中的那样,赧然低头垂下眼帘,小声的应和道。
“正是如此,在下失职了。”
“况且佣兵们说和他在一起的精灵少女会施展魔法,也发起了攻击,我相信那天晚上混乱也只有魔法能解释得了。”王子说。
“我们要与一位魔法师对抗了么?”伍尔芙瞪大了深棕色的眼眸,“是否要派人去通知那位大师呢?”
“不,邀请那位大师参战的代价太大,不是随便会点魔法的精灵,就能对抗的了我们兵力上的优势。”舍伦国王派遣了十数位随军法师加入先锋部队,下遥州也有几位人类魔法师,可朗涅想起配合他的那位大师,感到仿佛有一双手在揉捏他的胃,几欲呕吐。
“殿下,请问几名逃兵怎么处置?”女骑士问。
“妄图脱离战线的那些人,虽说他们以为头领真的攻击了王国武士,担心受到责罚,但临阵脱逃触犯军法是不可饶恕的,斩首示众。”假如那些佣兵据实禀报,我未必会杀了他们,朗涅心想,“罗兹那批人有些小聪明,竟然混在其他队伍里,看来他在别的佣兵队伍中还有些人缘,知情不报,处以鞭刑,小惩大诫。”
“好的,袭击佣兵小队的那两个可疑人物,我会下令让哨兵们严加防范。”伍尔芙说到。
听着王族骑兵营的武士宣读完处罚命令,罗兹牙关紧咬,他知道头领加斯顿猜的没错,贵族们没有斥责他们冒犯王室,足以证实那天晚上遇到的人不是王子的麾下,但罗兹仍旧觉得不公平,明明与敌人殊死搏斗,牺牲了那么多的战友,换来的不是抚恤与褒奖,反而是一顿鞭子。
军营居中的位置,临时撘就了一个木质高台,士兵们被召集到一起站在台下,十几名绑缚双手的佣兵分成两排押上了木台,向士兵们训话的是朗涅王子,他口吻严厉的说了什么,罗兹全没听进去,他注意到有几名王族武士拔出剑,充当刽子手,要处死的就是之前与自己分道扬镳的佣兵同伴。
那些固执怯懦的同伴,不听从劝告,执意要逃走,落得今日的下场,罗兹报以怜悯的眼神,却发现对方怒目相望,好像是因为罗兹的过错,他们才会死。罗兹无意辩解什么,他们彼此间想的差不多,都害怕别人为了保命提前向贵族告发自己,所以藏的藏、逃的逃。
“明明是那个贵族骑兵先攻击我们的,他杀了我们十个人,为什么不处罚他,要砍我们的脑袋,难道只因为我们是外乡人么?”一个将要处以死刑的佣兵,陡然叫骂到。
观看行刑的佣兵人数众多,这一句叫骂很快在人群中传播开来,霎时间大家都有些惊诧,朗涅尚未来得及跟士兵们解释逃兵事件的始末,他有些后悔没有塞住死刑犯嘴,现在来不及补救了,首要的是要安抚那些普通的佣兵。
“我已经查清楚了,攻击你们的人是精灵方面的伪装的,不是贵族武士,你们的罪名是畏敌逃跑。”
“王子殿下您能分辨出来贵族身份的真伪,可我们怎么分辨呢,我们不想跟贵族起冲突,逃避他的杀戮,您用这个理由杀我们,我们无法信服。”兴许是自知难逃一死,佣兵们肆无忌惮起来,附和着叫喊。
“我们不服气。”
“谁知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想包庇贵族骑兵。”
未料到死到临头的犯人们居然如此冒犯自己,朗涅忿然作色,指着罗兹那排伏首戴罪的佣兵说到。
“倘若你们真的向代表着王室的贵族拔剑,我可以名正言顺把你们一起处死,对于坚守职责的人,即使有些小错,我也容忍,像他们一样,因隐瞒军情被鞭笞。”
“但你们拿着酬金,违抗王命,罪无可赦。”王子一挥手,待命多时的行刑者们大剑斩落,叫骂不休的佣兵们人头落地,木台上飘起一团血雾。“再有违反军法的人,杀无赦!”
皮鞭抽打的声音非常响脆,罗兹浑身隆起的肌肉一阵阵紧缩着,好似要缩到骨头里,躲避皮鞭带来的痛楚,身边的同伴有的在嚎叫了,他大口的吸着气,望向台下沉默的人群。
佣兵们在想什么,唯有身为同类的罗兹清楚,处死逃兵理所当然,然而贵族们自诩公正严明的态度,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光辉,几天来为了协同骑兵们强攻村落,不少人一去不返,大家都害怕有命赚钱,没命花钱,加上残酷军法的压力下,任何事由都会积累成怨气。
而今天的争吵,势必让谣言四起,罗兹心想,我们的力量要是能凝聚到一起,就有与贵族讨价还价的筹码了,也许这是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