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剩下沈长乐母子二人，她看着攥着小拳头愤懑地站在桌前的小江回，低声轻叹。
    “回儿，母后知道，你对母后心中有怨。
    你对母后态度差一些，母后不怪你，但你实在不该这般对待燕祖母。
    就算你不记得幼年之事，但我昏迷这段时间，燕祖母如何尽心尽力照顾你，也是大家有目共睹……”
    沈长乐劝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固执的小江回梗着小脖子打断。
    “身为东宫掌事嬷嬷，照顾我是她的职责！她岂敢不尽心力？”
    听他这么说，沈长乐忍不住皱起了秀眉。
    轻轻摇首。
    “不是的，回儿，燕祖母不是安国人，她是母后齐国旧识。
    她无官无职，孑然一身，本可以在侄儿的照顾下颐养天年，不必如此操劳。
    之所以在此，不过是因为曾在你小时候照顾过你一段时间，难以舍弃，这才入宫做了嬷嬷，将你视作眼中瞳仁般疼爱！
    回儿，做人不能不知感恩，做太子，更是……”
    “那又如何！”
    小江回突然暴躁地将她撞倒，推到了一边的桌上。
    眼中带着尖刺一般的愤恨和厌恶。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躺在那里装死；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又站起来说教！你凭什么？”
    “回儿……”
    沈长乐伏在桌上，瞳孔震颤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江回。
    她没想到，小小的他，竟然会说出这样冰冷的话……
    心尖难忍刺痛。
    收到消息赶来的江辞安，一进门就听见了江回的悖逆之言。
    看到沈长乐被他推倒，更是勃然大怒！
    一甩衣袍，阔步而来。
    “江回！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你母后说话！”
    他一下便提着小江回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看来，朕对你真是太过疏于管教，才将你养成今日这副样子！来人——”
    “辞安！”
    沈长乐起身，抱扶住他的胳膊，正要劝阻。
    燕岚等一众东宫的嬷嬷侍者，尽都入内，跪在了地上。
    “陛下，太子殿下年幼，都是我等监管不力，陛下有怒火尽管向我发吧，我愿代替殿下受罚！”
    小江回看着泪光闪闪，满目疼惜的燕岚，想起沈长乐“她本不必如此”的话，心里一阵酸楚。
    却一句软话也不肯说，梗着钢铁似的脖子嘴硬道：
    “父皇要罚便罚，与你有何干系！”
    “殿下……”
    燕岚正想劝劝他，快向陛下道个歉，就听见怒急的江辞安一声低笑。
    “好，既然你觉得你的事与燕姨娘无关。
    那即日起，便将燕姨娘和其他几位掌事姑姑，全都调离东宫！
    只留两个宫女，两个内官照顾太子日常起居，其余人等，不准插手太子教习！”
    “陛下！陛下不可啊！”
    燕岚急切求情，沈长乐也有些担忧，小江回更是一下就慌了。
    他虽然习惯口无遮拦，乱发脾气。
    但燕岚毕竟是从小便照顾他的人。
    不是祖母，却也胜似祖母……
    没有燕岚，晚上再睡不着的时候，谁来给他讲故事陪他睡觉呢？
    但在江辞安的暴君熏陶下……
    他也只会一言不合喊打喊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感需求。
    更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稍有不适就掉眼泪。
    尽管心中千般忐忑，万般不舍。
    他还是倔强地仰起脑袋，逼退眼泪，执拗说道：
    “走就走！我没了谁都能活！”
    “殿下！”
    燕岚知道小江回的脾性，看着他强忍眼泪的模样，心疼地求着江辞安。
    “陛下，殿下还小，深宫处处都藏着危险，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不行啊，陛下……”
    听着燕岚哽咽的声音，小江回就快忍不住了。
    用力挣脱江辞安的大手，转身跑回了寝殿。
    “殿下——”
    燕岚难过的心都要碎了，照顾太子这么久，她从没想过竟会有离开东宫的一天……
    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沈长乐叹了口气，亲自将她搀扶起来。
    燕岚又转过头向沈长乐求情：
    “娘娘，您不在时，殿下是我一手带大的，没有我，谁能照顾好殿下啊？
    他们哪里知道殿下爱吃什么，讨厌什么……”
    见她哭得不能自已，沈长乐暗含怨怪地看向江辞安。
    对上沈长乐的眼睛，江辞安一慌，忙轻咳着解释道：
    “燕姨娘不必伤心，朕只是让姨娘暂时离宫，待此次事了，您依旧会是东宫的掌事嬷嬷。”
    燕岚这才收住眼泪，不解问道：
    “皇上的意思是……”
    沈长乐佯嗔着瞪了江辞安一眼，代为解释道：
    “辞安这么做，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自然是为了让回儿学会尊重姨娘，让他意识到姨娘的不可或缺；
    这第二嘛……”
    她看向江辞安，江辞安浅笑着揽过沈长乐的腰，恭维着：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长乐。”
    又看向一头雾水的燕岚，接着沈长乐的话说了下去：
    “回儿现在身边伺候的人太多了，衣食无缺，自然就不需要母亲。
    朕想借这个机会，让回儿多与长乐接触接触，以便缓和他母子之间的关系。”
    燕岚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心下依旧很是担忧。
    “殿下性格倔强，皇后娘娘，还是要多些耐心才行。”
    “姨娘放心，我会的。”
    燕岚又细致地交代了回儿的饮食习惯，喜爱偏好，这才不大放心地出了宫去。
    看着燕岚抹泪的背影，沈长乐忍不住感叹。
    “对比三年前，燕姨娘性情变了许多。”
    江辞安挽着她的纤腰，认同地颔首。
    “是啊，回儿心思细腻，性格敏感。
    为了更好地照顾回儿，燕姨娘也一改从前的率性，变得缜密了不少。”
    沈长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地又问道：
    “燕先生如今常驻在军营吧？燕姨娘此去，可有落脚之处？”
    江辞安思忖片刻，靠近她耳边，低语道：
    “这几年间，每每出宫，她都是带着回儿去将军府小住。”
    沈长乐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困惑问道：
    “将军府？”
    想到了什么，她倏地睁大了眼睛。
    见江辞安眼含笑意，轻轻点头，又叫她不住惊诧……
    竟然还有这种事？
    真是……奇了！
    不过也难怪，在她苏醒前，为了更好地照顾回儿，江问也是住在东宫的。
    这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倒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