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宫。
承安殿西侧的清心阁,原是皇上日常处理朝政的地方。
在皇上病重之后,这里便布置成了静室,供皇上清心修身。
此处,除了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和首领太监,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违令者,杀无赦!
今日除夕,往年这时候,宫里早就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庆祥和之气。
今年因为皇上的病情,宫里一片死气沉沉。
不要说宫女太监,就连宫妃们,说话时都得压着声气儿,唯恐声气儿一大,就冲散了皇上的龙气。
清心阁有单独的御厨房,皇上平日所用的所有药汤,都有御医们反复论证、亲自煎制,并由专门的小太监,亲手奉至皇上榻前。
各宫的娘娘们,偶尔也会献一点爱心,给皇上制作一些小点心、汤羹什么的。
至于皇上吃不吃,别人就不知道了。
袁诤穿着一身侍卫统领服饰,正扶着腰刀在宫内巡视,大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手里托着一只托盘,平举过眉,贴着御桥边边,朝这边碎步疾行而来。
他迎上前,轻斥一声,“站住!”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动作麻利跪了下去,“奴婢清砚,见过袁统领。”
袁诤慢慢上前,看着小太监手里的汤盏,“这里面,是什么?”
小太监连忙回答,“回袁统领,是云妃娘娘为皇上做的药膳。”
云妃娘娘就是二皇子生母。
她做的汤羹,照理来说不需要查验。
但皇上所有入口的东西,二皇子早就反复叮嘱,不管谁做,都要认真查看仔细。
尤其是药。
他们派出去的人,从燕州府一路追杀过来。双方死伤过半,还是让谢翊那个狗贼成功混进了城。同行的,还有他无极宗的师兄弟们。
可就算进了城又怎样?
皇上如今被困在清心阁中,除了内宫中皇上的贴身侍卫,禁卫军、城防营早已成了二皇子的囊中之物。
只要二皇子不点头,宫外的人,谁都别打算见到皇上。
谢翊已经回到京城三四天,没有任何异动,更没有请旨觐见。
这些时日,他要么与师兄弟去酒馆喝酒,要么就约三五好友去青楼娼馆听曲作乐,十足一副纨绔公子作派。
然而他越是这样,二皇子对他就越是警惕。
他身边的人,都被严密监视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二皇子立刻就会知晓。
明日就是大年初一。
按例,大年初一需要皇上出面主持祭礼、要到承安殿接受朝臣的朝拜,还要赐宴群臣。
皇上,在清心阁闭门不出四个多月,也该出现了!
就是不知道,如今的皇上,还能不能爬得起来。
明日,经过一番劳累,再有几件不顺心的事……
虽说大年初一死人有些晦气,不过,老皇上已经撑了这么多时日,也是时候该龙驭宾天了!
袁诤无声冷笑,微微弯腰,打开汤盏的盖子,放到一侧,又拿起银勺,在里面搅了搅。
汤是虫草枸杞乳鸽汤,补气血。
鸽子是一整只,汤清味鲜,汤里还浮着四颗红枣。
袁诤拿起银箸,将乳鸽翻了个个儿,用银箸插入鸽腹中,叉开:鸽腹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然后才放下银箸,捏起盖子。
“叮”的一声轻响,袁诤手一松,汤盏的盖子轻轻落了回去,“去吧,仔细伺候着。”
小太监连忙应了声是,头也不敢抬,迅速起身往侧后一退。
等袁诤走过去之后,才捧着托盘继续往清心阁方向走去。
到了清心阁门口,小太监轻轻敲了敲门。
门外传来首领太监赵庸的声音,“是哪个?”
“奴婢清砚,云妃娘娘亲手做了虫草枸杞乳鸽汤,命奴婢给皇上送过来。”
门无声打开,一个面白无须的圆脸太监探出头,眼睛左右一瞧,让开门口,“进来吧。”
清心阁内光线昏暗,只在殿中燃着几支婴儿手腕粗的烛。
十几名宫女太监影子般立于内殿门口,燕翅般排开。
清砚走近,宫女拉开门,一股腐朽的气息顿时迎面扑来。
龙榻上,若不是锦被尚且微微起伏,当真会让人觉得,榻上躺着的,一定是个死人。
四个多月的时间,皇上无论怎么补,仍然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如今已经瘦得脱了型,脸色腊黄、带着一丝灰败,整个人看上去一团死气。
皇上听到动静,手微微一动。赵庸连忙上前,将他扶坐起,自己则坐在皇上身后,让他靠着。
单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皇上呼吸都粗了许多,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清砚突然朝后看了一眼,身子微微一动,只听浑身骨节咔啦啦一阵脆响,原本瘦弱矮小的身体,立刻变得高大了许多。
赵庸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唯恐惊呼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
清砚神色不变,拿勺从汤盏里将四颗枣子捞了出来,放在托盘一边。
他将枣子拨了拨,挑出其中一颗。捏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只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药丸。
皇上颤巍巍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清砚。
清砚附到皇上耳边,低声说道:“皇上,这是廖夫人请人炼制的解药。她已经试过,殇毒已解。”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
清砚又道:“只是解毒过程有些痛苦,皇上,草民得罪了。”
说罢,伸手在皇上哑穴上点了几下。
然后将药递到皇上嘴边。
皇上慢慢张开嘴,清砚将药送入皇上口中,轻轻一抬皇上下巴。
接着坐到皇上身边,摆摆手示意赵庸躲开。
不过几息,皇上脸色瞬间涨红,眼睛也布满了血红,整个人像抽风一般,不停地颤抖。
清砚用力困住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递给旁边一脸土色、战战兢兢的赵庸,“稍后皇上会吐出一只蛊虫。劳烦赵总管,将蛊虫收入这只玉盒中。”
赵庸连忙双手接过玉盒,拢入袖中。
皇上一边颤抖,一边吃力地转过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清砚”。
要不是被封了哑穴,他真得想骂人:这是“有些”痛苦吗?
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已经碎成了渣!
被盯得久了,清砚心里也有些打鼓,苦笑说道:“草民也不知道要多久,痛是痛了点。廖夫人都能坚持得下来,相信皇上也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