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婴还记得当初搜查廖家时,廖魁对他说过林沐上门征收的赎税数额。
今日廖家送来的这十几辆驴车的东西,是那些赎税的几倍之多!
纪婴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埋怨林沐: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为了一封不知内容的信,整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定?
廖家不过就是一介书生,又被流放至此,本就是安分守己的一家人。
林沐自己瞧上了人家廖夫人,上门逼迫不成,反害了性命。
他死活无所谓,却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堆烂摊子。
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亏得他那时对林沐百般信任看重,却被他这般不计后果、鲁莽行事连累至此。
时至今日,廖家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甚至还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份厚礼。
纪婴心里七上八下、喜忧参半:喜的是廖家看来并没打算置他于死地,反而有意结交。
忧的是那封信,始终是个雷。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将他劈个粉身碎骨。
难不成,还得让他为了安抚廖家,主动去向廖家示好?
程副将吆喝着众人,将驴车上的东西送去库房,自己则走到纪婴身边,目不转睛看着驴车上的肉菜呵呵地笑,“哎呀你说这廖掌柜,做事真够大气!咱们这个年呐,可算是不用揪着胡子犯愁喽。”
纪婴也忍不住笑了笑:可不是嘛。他也没想到,廖夫人居然会不计前嫌,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像他们这种边城驻军,除了年节和战时,朝廷会有粮草拨下来,平日里的粮草都得靠自己种。
地是一样的地,收成也是一样的收成。
老百姓家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何况那些饭量一个可以顶仨的兵卒子们。
上次他去乌索要粮就跑了个空,直到现在朝廷的粮草也没拨下来。
说实话,这些粮再晚几日到,军营的将士们就得饿肚子了。
让手下的将士们挨饿,也是他这个游击将军无能。
廖夫人此举,确实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尤其这些东西,还是用乌索县衙的名义送过来的。
以往羯羚关各州县,无论多少,每年都会往关城送年礼,这本来就是惯例。
可是县衙也穷。
不送还说不过去。
廖华裳这批年货,用乌索县衙的名义送进来,既为县衙解决了难题,也全了林骋的颜面,纪婴还没法拒绝,又不得不承廖华裳这份人情,且不必为此承担“收受贿赂”的风险。
单是这份思虑周全,就令人佩服!
纪婴想了想,让程副将盯着卸货,自己则骑马回了游击将军府。
聂夫人正在清点廖华裳送来的礼品。
除了鸡鸭鱼猪羊肉,还有一篓苹果、一篓柑橘,并两罐酱菜、两攒盒各色点心、两罐牛乳粉,以及两匹锦缎和鱼翅、赤芝、鹿角和人参等各类补品。
聂夫人最后将那一千两银票放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还有这个。”
纪婴点点头,坐在短榻上,轻轻叹了口气。
聂夫人见状,打发了室内服侍的丫头,坐在他另一侧,轻声问道:“老爷还在忧心林沐的事?”
纪婴长叹一声道:“总觉得心中不安啊。”
聂夫人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妾身倒是以为,那林沐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纪婴下意识看了聂夫人一眼。
聂夫人接着说道:“老爷想想看,林沐失踪,未见尸体,一年之内则无需定案并上报朝廷。他做过的事,若无人提及,旁人如何知道?”
“老爷之前因为林沐与廖家起冲突,可廖家如今不止收了两个哥儿为学生,此次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时至今日,老爷难道还看不清,廖家人的态度?”
“人家都胸怀坦荡不计前嫌了,老爷又何必因为之前的那点冲突耿耿于怀?”
纪婴沉吟不语。
聂夫人看了看他,突然说道:“夫君虽未曾言明,妾身却是知道,若非林沐失踪事关重大,夫君不至于忧心至此。”
她伸手在茶水里蘸了蘸,在案几上写了个“二”,又迅速抹去,“夫君想险中求贵,却忘了祸福相依。”
“妾身以为,林沐失踪,与其说他是自作孽,不如说是天意。”
一句“天意”,顿时让纪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聂夫人轻轻抚了抚鬓角,“前两日妾身娘家刚来了信,信中提到陛下病重不朝,却迟迟没有册立太子。”
“二皇子代监国之职,本就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暗中招揽边关将士?”
纪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来回急急踱了几步。
朝中动向不明,所有朝臣皆人心惶惶、摇摆不定。对皇位人选,既怕站晚了,又怕站错了。
二皇子有意招揽,若没有林沐这件事,纪婴是一定会答应的。
从龙之功,可一步登天!
从表面上看,二皇子本是胜券在握。
可就在前些时日,谢翊突然从乌索消失,无极宗的方炜也一块离开了乌索。
若是皇上此次成功脱险,傅家就是皇上第一个清算的对象。
二皇子……
纪婴面沉如水,额头冷汗滚滚而下:那封信要是没有丢,他顺手给二皇子回了信,那他就是妥妥的二皇子党。
先不说误杀监军之事,单是与当朝皇子私下勾连这一条罪名,就足够把他的脑袋砍十个来回!
如今看来,林沐失踪的好啊!
若林沐失踪果真是天意,希望老天这次,还能站在他这一边。
纪婴长长吐出一口气,吩咐聂氏,“礼尚往来,廖夫人给咱们送了礼,你也看着回一份。”
“还有温夫人,你一块递张拜帖。年后便带着璟儿和旻儿,让他们俩去给廖夫子拜年,顺便问问程副将他们儿子入学的事。”
只他一人的孩子在廖氏办的义学读书,会有结交佞党之嫌。所有人的孩子都去,别人总该没话说了吧?
聂夫人连忙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隔日廖华裳便收到了聂夫人的回礼和拜帖。
她正在翻看礼单时,夏蝉却突然跑了进来,“小姐,鹤州尹家来人了。”
廖华裳愣了愣,才想起这“鹤州尹家”,是大嫂尹氏的娘家。
算算日子,大哥写回去的那封信,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送到鹤州。
且眼下已至年关,尹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