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龙彦闻言心忖:“我这师妹性子执拗,决意做的事,就算十头牛也难以拉回,我再啰嗦,倒惹她生气了。”
“哼,不知这小子什么来头,师妹居然将他与祖师爷相比……”
当下呵呵一笑,道:“师妹所言极是,是我和穆师弟眼光浅薄了,师父曾经说过,修道乃是逆天之举,但在天资、心志、毅力之上,气运时机,也颇为重要,契机一到,便是顽石也能开花……
“何况韩师侄乃璞玉良材,想必经师妹一番调教,必能为修真界再添仙葩,大放异彩!”
他话音未落,穆龙清也伸出拇指道:“师妹,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顾龙樱一时没有听出陈龙彦话中的嘲讽之意,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哥贵言……韩秋,还不谢过两位师伯?!”
韩秋行礼道:“韩秋谢过两位师伯,不过韩秋自知天资驽钝,岂敢当‘璞玉’二字谬赞?!倒是两位师伯仙气凌然,修为高绝……
“韩秋在山下就常常听师父提及,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折,只怕韩秋穷其一生,也难追两位师伯万分之一……”
韩秋虽然出身山野,不懂礼节,不过也知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这陈师伯明赞暗讽,给自己戴了一顶帽子,也不在意,反而还给他一顶更高的帽子。
陈龙彦眼里精光一闪,接着哈哈一笑,揶揄道:“我只道悬镜山上,就我陈龙彦脸皮最厚、嘴皮最溜,看来这回却要让贤了!”
心里却想:“师妹新收的这名弟子果然有些过人之处,我身负仙法,威仪自显,凡间之人见我,有如泰山压顶,或心生膜拜,战战傈傈,或魂飞魄散,仓皇遁走,他身上并无一丝修为,却浑若无事,不受一丝影响,反而满嘴莲花,信口雌黄……”
韩秋脸色一红,只听陈龙彦话音一转,向顾龙樱道:“师妹可是接到掌门令谕,要到悬镜堂一聚,是故想着顺道将韩秋带去,录入悬镜弟子名册?!”
顾龙樱道:“不错,我正是借此机会,带他拜见各位师哥师姐。”
陈龙彦道:“师妹,我以为此举有些不妥,还须三思而后行。”
顾龙樱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冷然道:“我顾龙樱想要收弟子,何时轮到人插手,难道她敢阻拦韩秋入籍不成?!”
陈龙彦道:“师妹先别生气……”说着左右一顾,道:“时间尚早,此处非说话之地,请师妹随我来……”说着按下云头,往来时方向飞去。
正是那悬镜六峰中的洞幽峰。
顾龙樱轻轻握了一下韩秋的掌心,低声道:“大大……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断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委屈!”言罢,松开手掌,跟着飞下。
洞幽峰多古柏古松,多岩石山洞,景致比之映雪峰果然多几分幽暗深邃。
陈龙彦和穆龙清落在一块斜出的飞岩上,只见松柏参天,云雾萦绕,甚是隐秘。
陈龙彦待顾龙樱和韩秋落下,举袖一挥,顿见玄光一闪,满山风声水声、鸟喧虫鸣消弭无形。
陈龙彦道:“师妹,你可知月前,我们三正在那幽海设陷围捉水麒麟时,掌门何故忽使玄令,传唤我等返回山门吗?”
顾龙樱道:“不是说五鬼来犯,山门有难,才命我们返回相护?”
陈龙彦摇摇头道:“事情是其然,也非其然。”
顾龙樱道:“陈师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五鬼来犯是假?”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该因那玄门五鬼厉害非常,若然来犯,打斗之下,各个山头必然草木摧折、屋宇崩坏,但当日她返回悬镜山时,月下悬镜山脉却是一番祥和景象。
陈龙彦道:“你可知道五鬼的踪迹是何人发现?”
顾龙樱道:“难道是莫师姐?”
陈龙彦摇头道:“不是莫师姐,是田龙光师兄的大弟子萧云天。”
顾龙樱奇道:“是他!”
细细一想,道:“他与艳儿同在参加五剑大比的弟子之列,是悬镜山后生一辈中,悟性最高、资质最佳、道行最深的弟子,据说离离合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他能发现五鬼踪迹,倒也不稀奇。”
陈龙彦道:“他道行是后生中最深不假,不过品性却未必最佳,而且,此处五鬼来犯,与往日大不相同,非但刻意隐藏行踪,反而大张旗鼓,是个悬镜山的弟子也发现,不需要什么高深修为。”
看得出这陈龙彦对这悬镜山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印象不佳,颇有微词。
顾龙樱道:“陈师哥你有话直说,别跟我一直兜圈子了,说了大半天,反而把我说得越加迷糊!”
陈龙彦嘻嘻一笑,道:“师妹,师哥一见你就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老啰嗦了!”
顾龙樱道:“你知道就好!”
陈龙彦道:“那好,我就长话短说,其实事情的缘起,倒也简单,先前萧云天下山外出游历,月前返回时,到了悬镜山下,却发现其中一个小山村……
“那里人人脸色青白,瘦骨嶙峋,见到日光,就莫名惊恐,家家户户长年闭门不出,个个饿瘦得像鬼一般,经过一番暗查之后,竟然发现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只小蝙蝠妖作怪!”
顾龙樱道:“这与五鬼有何关系?!”
陈龙彦道:“师妹你忘了,五鬼的前老大可不就是一只千年血蝠!”
顾龙樱道:“那不可能,那千年血蝠不是在十年前,便被我们八人一同诛杀在西域火窟池中了吗?”
陈龙彦道:“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那蝙蝠妖的修为虽浅,不足为虑,但是身上的妖气、妖力和那青煞鬼千年血蝠同出一源,是故掌门才担忧是五鬼来犯,把我们召回。”
顾龙樱问道:“你们回来之后,在悬镜山巡查探寻,却没有找到五鬼的一丝踪迹是也不是?”
陈龙彦道:“不错,此事发现的时机太过蹊跷了,早不早,晚不晚,就在你我正要捉住水麒麟之际,掌门就传召我们回来……
“再者就是,想我悬镜山威名鼎盛,哪个不长眼的妖精鬼怪,敢在方圆百里作乱为祸,这不是自寻死路,偏偏那小蝙蝠怪就这么想不开……若非是五鬼给它撑腰,这确实也说不过去……”
顾龙樱道:“那师哥的意思是?”
陈龙彦道:“师妹还记得当时诛杀血蝠时,那血蝠的尸首给了谁?”
顾龙樱道:“诛杀血蝠,功劳最大的是欧阳师妹,自然是给了她。”
陈龙彦道:“不错,血蝠妖体珍贵异常,不过对欧阳师妹而言,也不过寻常物件而已,因此她转手就将血蝠妖体,交给了与她最为要好的莫师姐!”
顾龙樱闻言,咦的一声惊叹。
陈龙彦见她脸上还有几分懵然,道:“师妹,你怎地还不明白?!这整一件事,就是针对你和艳儿的圈套!她知道单凭师妹你一人,断然斗不过那水麒麟,是故想尽法子把我和穆师弟支开……”
顾龙樱道:“依她的脾性,却也合理,不过这只是猜测而已,并无佐证。”
陈龙彦道:“确实,但是我先前见田龙斐师弟时,他偷偷告诉我,莫师姐曾经找过他占卜问卦,问的却是关于师妹你的事。
“田师弟算出你此行必然会遭遇一生最大的劫难,若然不能跨过,恐怕就此香消玉殒,客死他乡!”
“他才向莫师姐解释卦象之后,隐约见莫师姐嘴角藏笑,你们两个不和,是悬镜山上下众所周知之事,不过还不至于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正在莫师姐向田师弟卜卦之后,萧云天便好巧不巧地在第二天回到悬镜,向掌门禀报了蝙蝠怪之事……掌门把我们召回,也是莫师姐和欧阳师妹力主之事……”
顾龙樱道:“欧阳师妹的为人,我倒信得过,恐怕又是被莫师姐怂恿迷惑……但那萧云天帮莫师姐欺瞒师门,却又是何故,他日后若要执掌悬镜,岂不怕留下污点?!”
陈龙彦苦笑道:“师妹,你真是当局者迷,萧云天所以为虎作伥,只不过不想被燕儿压过一头,现下他虽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不过艳儿的悟性、修为与他相比,也未遑多让,何况艳儿天生白莲慧根,又苦修净世白莲咒,如果再得水麒麟的纯净水灵之力辅助、滋养,别说悬镜派,就是整个五剑联盟,还有那老大陈腐的三大派,同侪之中,有谁能够稳压艳儿一头?”
韩秋听他们说来说去,尽是些龌龊算计之事,心想:“这修道之人,心里也这般蝇营狗苟吗?”不由大觉无聊,若然不是顾及形象,早就哈欠连连了。
正脑袋昏昏之际,只听顾龙樱问道:“那这与我收韩秋为徒,引他入册,又有何关联?!”
陈龙彦瞥了韩秋一眼,心忖:“若在往昔,师妹听到这一番话,早就飞去那鉴花峰寻莫师姐的晦气,哪还能像这般安稳?!她句句不离这韩秋,一心所系,看来这韩秋在她心中地位不低……”
他也弄不明白,韩秋一个凡夫俗子,如何得她青睐至斯,只得再耐心解释道:“师妹,你想,往前莫师姐最多也只是与你口角之争,暗地使绊,并未撕破脸面,这次用心如此险毒,也被你大步跨过,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你若执意收韩秋为徒,登录入册,只怕她会在此事上以你为难……”
顾龙樱道:“我映雪峰收的徒弟,关她鉴花峰什么事,这个她也敢管在我头上?!”
陈龙彦道:“话虽然此,但掌管弟子名录的却是与她有过一段俗世姻缘的田龙光师兄……如今修真界风云再起,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仙门择徒,本来就是极为严谨之事,代表的是道统传承、宗门脸面,像韩师侄这般,先天灵气已然泯灭,后天修为根基又浅的弟子,只怕莫师姐会以此为把柄,不准他入门……师妹,你说田师兄是你听你的还是听她的,如此一来,岂不大大地落了你的脸面?!”
说着忽然望了一眼韩秋,歉然一笑,道:“何况,韩师侄,若我没看错,你应该是元阳新破未久,已失处子身是也不是?!”
韩秋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最后原来还是嫌自己太菜,正觉得他何苦费这般口舌来着呢,自己在落霞山早就被鄙夷惯了,直说不好吗?
但听他问自己是不是元阳新破,丧失处子之身,一口吐沫,差点噎死,脚下一滑,往石头下深渊摔落,慌乱间捉着顾龙樱伸出的玉手才被拉了上来。
陈龙彦一瞥之间,已然看见顾龙樱的手臂上,雪白如脂的肌肤,布满一道道细若红丝的伤痕,急道:“师妹,你的手?!”
顾龙樱把衣袖拉下,盖着手臂伤痕,柔声道:“师哥,田师弟算得不错,师妹此行,确是多灾多厄,差点命丧他乡,不过我却并不后悔。”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脸上黑纱撩起,直直看着陈龙彦,陈龙彦心中一颤,瞬间心碎欲裂,怒道:“师妹,你的脸……这是谁干的?!”
那许久不作声的穆龙清也是身子一颤,生冷的声音也掩不住怒意,道:“谁、干的?!”
原来她那张淡雅清丽的脸上,虽然貌美比不过叶浅雪、谢秋艳等天姿国色,但也能足令人梦萦魂牵,辗转反思,此刻却如满布裂痕的白色瓷器。
只有那双眼睛,灵动如昔,顾盼生姿,更多了一分坚韧决绝。
顾龙樱把黑纱放下,挡住脸面,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我再向两位师哥详述其中经过,不过说了这么久,时间也不早了,各位师兄师妹在等着我们呢,我们走吧……”
说着轻轻一挥,仿佛划破一个气泡似的,各种声响又轻轻漫入,红绫飞起,向着悬镜山主峰飞去。
陈龙彦看着两人背影,心中仍然悲愤难禁,心忖道:“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子不对自己的容颜爱惜有加,何况师妹如此高傲之人,她的心中只怕……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这如此痛苦……”
不由与穆龙清相视一眼,心忖难怪上次她闭门不见,想是遭此劫难,心情尚未平复,此刻敢以真容相示,说明心里终于迈过此坎,也说明她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
各自长叹一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