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穗想事情的时候就会陷入自己的世界,丁氏第一时间便发现,毕竟她的眼神太过好认,一思考便出神,有时候分不清她是在思考,还是纯粹的发呆,毕竟她发呆和思考的时间基本能持平。
曹穗仔细回想了下,她之前还真没关注过这个问题。
女子怀孕生产就是一场濒死的考验,哪怕安然度过,九成的女人都会落下一身慢性病。
连女医师都稀缺的年头,更遑论说是调理妇人的医师。
平民女子更是毫无这方面的观念,还流传出生孩子都是在田头的说法,那是人家身体好吗?
那是她们没得选。
“阿母,你生我的时候,除了身边的侍女仆妇,有专门为你调理的医师吗?”曹穗怕她不理解,还专门解释,“就是那种教授孕期各种知识,产后身体恢复,还有照顾孩子的医师。”
这段记忆对丁氏而言已经很遥远,她记忆已经不甚明晰,但也知道记忆里没有曹穗说的这一段。
“医师确实会定期诊脉,也会给予一些生活上的建议,但更具体的就没有了。”丁氏不知道她问这些做什么,“你刚刚是在思考这些?”
曹穗歪着脑袋,一点力气都不想用,“我看见杨修手里的小册子,突然意识到,我的书铺,乃至整个市面上,好像都找不到一本有关怀孕的书籍。”
丁氏听了不由得沉默,“书上哪会有讲女子生产之事。”
曹穗听出她话里的低落,终于舍得把脑袋抬起来,直视丁氏的眼睛,“以前没有,以后就有啦。”
她一点都没被这个现实打击到,都没等丁氏开口,就自顾自地念叨安排起来。
“我身为曹家的女公子,少府的少府卿,怀孕那可是大事。我和杨修都是高龄,对于这一胎可是珍之又珍。”
一旁的杨修:“……”
他本来都不好开口,听到“高龄”这两个安在身上的字,更是无力说话。
丁氏明明知道她在故意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又扫到杨修的脸色,唇角便控制不住地上扬。
曹穗不管两人的神色,继续在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便召集医师、接生婆事无巨细地询问,从怀孕开始到生产再到生产后恢复,全部都有理有据。因亲身经历,感念女子为母不易,望天下生产的女子都能有所获益,便想着将前人之经验分而享之。”
“这也是为天下女子谋福利,女子安则子安,子安则社稷安,社稷安则百姓安。”
丁氏提起的一口气全部被她如此上价值的一番话卸掉了,哭笑不得,“你这张嘴倒是会说,士族和寒门怕是都不会领你的情。”
曹穗一脸傲娇,“谁要他们领我的情?我要他们敬我畏我,只有百姓爱我我才高兴。”
丁氏一点都不意外她的言论,“可怕是民间,女子生产甚至是来月信,都是不吉。你这般,他们并不会领情。”
曹穗冷着一张脸,“那就不领情咯。人是最现实的群体,我做的事情若是都要寻求回报,那得多伤心啊。”
没有期待就没有低落,有回报就是意外之喜。
丁氏摸摸她的脑袋,“你想得开阿母就开心,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平日都没人犟得过你,更何况是现在。”
她话里有话,目光落在曹穗昨日故意显摆的肚子上。
曹穗一副哪有的表情,但眼珠子可不安分,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在打坏主意。
丁氏不由得提醒,“但你也要注意一个度,孩子总有生下来的一日。”
若是太过嚣张,小心被她父亲算总账。
毕竟,曹操有时候也是很小心眼。
曹穗乖巧道:“阿母,我向来都乖巧孝顺,若是有什么叛逆犟种的地方,那也是我受肚子里的孩子影响,不是我的错。”
她一副她也是受害者的表情,让丁氏已经开始手痒。
杨修已经见怪不怪她往孩子身上推卸的模样,但丁氏还是第一次直面,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
“你都是当阿母的人,还往他身上推卸责任,等到孩子出生,可不许这般。”丁氏对着她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
曹穗笑嘻嘻的,“我这么机灵的人哪里会犯这种错,肯定都是背着他。”
曹穗摸摸肚子,“等到月份大了我就不说了,一定要保持住我慈母的形象。”
杨修:……
丁氏:……
他们听得都心慌。
曹穗打定主意要出这样一本书,自然请教的人就更加多了,基本上有点名声的妇科医师还有稳婆都被她“骚扰”过。
当然曹穗也不是土匪,对于付出了真才实学的人家都给予了产权费,更甚至还记录下他们的名字,若是到时候出书,定然是要把他们名字都加上的。
只不过暂时曹穗没有告诉他们,但到手的钱财也叫他们心喜。
但这么热闹,曹穗怀孕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她本来就没想要瞒,照常地去少府,只不过曹穗发现,无论是少府还是偶尔去霸府找曹操,遇到的官员都自觉和她保持距离。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他们怕不是怕她“碰瓷”吧?
倒是识时务。
曹穗到霸府来没大事,不过是日常的和曹操汇报少府的事宜,还顺带话了几句家常。
离开的时候曹穗瞟到他桌子上的公文,没特意去看,密密麻麻的字上面一眼就瞧见汉中动乱的字眼。
回到少府,曹穗才和杨修说起这件事。
“阿父在关注汉中?”
像是打荆州之前就提前好几年都关注刘表一样。
杨修:“为何这般问?”
曹穗就把她瞟到的事情说了,“当时没看清楚,阿父浑身轻松,不算担忧,想必目前也只是关注而已。”
“不过,汉中是指刘璋还是张鲁?”
曹穗对于这一块的地盘不太了解,只知道刘璋和张鲁分别占据着益州的南北。
本来就一片不大的地区,还被零散瓜分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可是日后蜀汉的益州。
但哪怕几百年后还有“蜀道难”一说,更何况是现在的益州,说句“不毛之地”都不是骂它。
天府之国也得人建设。
杨修对于某些时候她提出来的问题充满无奈,“应当是张鲁。”
他解释道;“能叫父亲关注,定然是有所图。我们不可能越过张鲁的地盘朝刘璋发难。”
曹穗看他简单画出来的区域划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父亲这是还没放弃对江东用兵啊。”
若是再得益州,就真把孙策和刘备逼到只能往海上跑和同归于尽二选一的境地了。
“张鲁好对付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曹穗对张鲁的了解不多,只不过这个形式让她想到了张角。
杨修对这种盘据一方的豪雄自然还是有所了解,“张鲁乃天师道教祖张道陵之孙,也是天师道第三代天师,盘踞汉中将近二十年。只不过当初起伏横死,他借助母亲和刘焉的关系在汉中立住脚跟。”
“刘焉死后刘璋继位,和张鲁之间便开始关系不睦。张鲁不服骄纵,刘焉也将其母及家眷杀害,张鲁更是煽动周围部落和刘璋抗衡。双方都奈何不得,将益州分割而治,张鲁在汉中以五斗米教教化百姓。”
曹穗听了倒是意外,张鲁的政权是典型的政教合一啊。
虽然和张角没关系,但确实是个搞宗教的,扯一扯说不定也能搭上边。
“五斗米教?”曹穗听说过,但并未深入了解过,毕竟每逢作乱,总会冒出来一些教派,“张鲁在汉中,应当十分受百姓尊崇吧?”
毕竟是搞宗教的,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洗脑狂热的成分。
杨修点点头,看着也是颇为头疼,“张鲁的想法…有些天真,可落在百姓身上,那便是一个大同美梦。”
他说起这些也有些头疼,显然张鲁走的路子和旁人不同,虽说带着批判,但又不得不承认很难缠。
“张鲁地盘的治理政策较为宽松,对待犯错者有三次的宽容机会,而且建立义舌,为来往旅客无偿提供行旅食宿,益州许多流民都往他的地盘走。”
曹穗一点都不意外,还觉得张鲁的这个政策有点熟悉。
“说是汉中张鲁治下统计的人户便有十万余,可见张鲁在当地百姓心中的形象。”
曹穗摸着下巴,十万户就有点无奈了,一户人家就算是三口之家也是批很大的人口。
再说登记户口这事,在这时更是容易遗漏出错,尤其是益州那地方,往山里一钻,不知道得拉出来多少隐户。
“这样看来,刘璋很吃亏啊。”
张鲁说到底是传教,刘璋是盘踞一方的军阀,两者的手段天差地别,但又都符合各自的情况。
军阀不狠怎么统治?
传教太硬如何走百姓自主路线?
话又说回来,那这般的话,张鲁应该不至于太强硬。
“阿父可真是一刻都不得闲。”曹穗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显然只要活着,统一的那颗心就不可能冷却。
杨修说:“无论是张鲁还是刘璋,都不足为患。张鲁能和刘璋互相制衡,但说到底地势险峻,没有办法真正地休养生息,人口再多也只是和刘璋相比。刘璋更是性格软弱,做事容易昏头。”
曹穗听着杨修这好像有点看不起两人啊,“难得见你这般狂妄自信。”
但也说明,两人确实不难对付,尤其是对于现在的曹操而言。
杨修没和她纠缠此事,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铜雀台怕是不久就要正式建成了。”
曹穗果然被转移注意力。
虽然已经知道铜雀台不是她以为的那个“铜雀春深锁二乔”,但能亲眼见证一番也是好事,说不定还能立碑刻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