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出现在学校东门附近的小树林里。
    这片林子就在机械楼后身，平时没什么人来，又有树木遮挡，被人看到的概率比较小。
    传送过程什么感觉都没有，眼前景物瞬间一变，他就已经在地球上了。
    地球上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学校，所以，传送时下意识地就把目的地选在了这里。
    然而，近乡情怯，这时他又不想去实验室了，干脆从东门走出了校园。
    校园内十分安静，东门外却非常热闹，各式各样的流动快餐摊位挤在一起，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味和烟火气弥漫在空气中。
    王栋没有停留，沿着左手边的一条小街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条不太起眼的街道，两侧都是老旧的居民楼。
    与新盖的住宅小区相比，这些楼宇外观灰扑扑的，样式称得上丑陋。楼间的水泥地坑坑洼洼，杂草丛生，看着很有些破败。
    王栋以前常光顾这条街上的一家小饭店，此时，他的目的地也正是那里。
    很小的一家小饭店，屋内勉勉强强挤下了三张旧木桌，屋外还摆着几张折叠桌椅。
    王栋在屋外找了一张折叠桌坐了下来，点了一碗刀削面，这是小店能提供的不多的几种食物之一。
    因为是熟客，饭店老板很是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还询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来。
    店主姓周，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熟客们都叫他老周，当然也有人叫他老周头。
    老周身上的衣服款式十分老旧，但洗得发白，就跟这家小店一样，处处透着陈旧，偏偏里里外外地都被打扫得非常干净。
    一会儿功夫，面已经做好被端了出来，这家店并没有雇佣服务员，所有的工作都是老周和他老婆两个人亲力亲为。
    他老婆也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王栋一直管她叫张婶。
    老周端着面向王栋这桌走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走得一瘸一拐的。
    走到近前，老周突然自己一个踉跄，身体向一侧歪倒过去，手中的面碗更是脱手飞出。
    幸好王栋早就在留意着他的异状，不但伸手凌空接住了面碗，另一只手还及时扶住了老周，没让他真的摔倒。
    面碗被接住，连汤水都没来得及洒掉一滴。
    张婶赶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周全生，你怎么了？”
    老周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就是腰突然疼得厉害。多亏小王了，没想到你这小伙子还是个练家子，反应这么快。”
    张婶满脸紧张：“你赶紧休息休息吧，这里我来。”
    又对王栋连声道谢。
    店内现在客人不少，张婶说了几句，就赶紧回后厨忙碌去了。
    周全生找了张凳子，费力地坐了下来，看得出疼痛仍然在困扰着他。
    旁边一桌的食客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这时开口问道：“老周，是不是腰间盘出问题了？”
    周全生叹了口气：“腰疼了半年多，我也一直以为是腰间盘突出，前两天去了医院，说是股骨头坏死，影响了腰部。”
    老先生吃了一惊：“股骨头可是大毛病，得抓紧时间治，必须得手术。”
    周全生又叹了口气：“医生也这么说，可是手术费要好大一笔钱，而且术后恢复期也挺长的，饭店怎么办？”
    老先生：“你儿子........。”
    他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下去，这时他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面，扫码结账后，就神情怏怏地起身离开了。
    王栋的意识一直跟随着他。
    他发现，自己在地球上竟然也可以像在机器中的世界里一般，想看那里就能看那里，根本不受肉身的限制。
    他让自己的意识跟着这位老先生，也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兴趣，仅仅是不想再体验周全生在病痛面前的无奈与凄凉罢了。
    这位老先生绕过几座居民楼，走到楼间的一处空地。那里有一些简易的健身器材，一个小花坛，还有几张木制的长条凳。
    已经有五位老先生老太太聚集在那里晒太阳，都是古稀老人，拄拐的拄拐，坐轮椅的坐轮椅，王栋跟随的这位老先生也加入了他们。
    六位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说了半天，话题一直围绕着身体上的疾病，退休金和儿女打转。
    王栋跟着奶奶长大，最后把奶奶送走了，所以他对这些老人的生活模式非常熟悉。
    如果这些老人再年轻些，男的可能是街头政治评论家，女的会是广场舞一只花。
    但到了他们这个腿脚不便利的岁数，就真的跟社会脱节了。
    因为没有了社会功能，想要聊天都找不到话题。
    王栋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步道上，有一个中风后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着。他表情倔强，一步一步地挪着，他恢复行走的努力十分艰辛，而且看起来收效甚微。
    王栋不想再看他眼中的不甘与绝望，于是让自己的意识在小区内的各个房间中肆意地穿行起来。
    现在正值上班和上学的时段，呆在家里的多是社会边缘人，所以王栋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瘫痪在床长了褥疮的老人和不尽职的护工。
    不停唠叨自己成为别人累赘的坐轮椅老人和筋疲力尽的儿女。
    自闭症儿童和几近崩溃的妈妈。
    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和悲痛欲绝的亲属。
    最后一幕更是让王栋想起了自己奶奶离开时的情景，心中涌起的悲痛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他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了。
    把意识收回到肉身，王栋随即陷入了沉思，开始为心中的目标做起了规划。
    突然有人在旁边惊呼道：“王栋？”
    被打断了思路的王栋转头看去，却是实验室的大师姐章蕾，正站在桌边满脸古怪地看着他。
    章蕾是实验室年级最高的博士生，毕业在即。
    她平时非常的热心肠，实验室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会管一管，帮一帮，所以人缘极好，号召力极强。
    她确实有种个人魅力，能让实验室这个团体充满了友情的味道，让那里不再仅仅是个工作和学习的地方。
    章蕾已经结婚了，家就在附近，实验室众人不止一次去她家团建过，她做的可乐鸡翅味道相当的不错。
    这时，章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王栋，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这段时间没事吧？”
    王栋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解释。
    章蕾这时却瞪起了眼睛：“你们旅行团的七个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既然人没事儿，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不知道你给老师惹了多大的麻烦。”
    “你父母不停地来学校闹，学校为此赔了一笔钱给你父亲。你母亲又不干，天天找导师闹，后来导师自掏腰包，又赔了一笔钱给你母亲。”
    “王栋，你得跟大家把这件事说清楚。”
    王栋黯然，这就是他不想去实验室的原因，对这一结果他其实早有预料。
    他还是不想去面对这件事，对父母惹出来的麻烦，他总有一种鸵鸟心态。
    王栋面向章蕾：“师姐，你替我跟老师说声对不起，给他添麻烦了。不过，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你们再等两天。”
    说完，瞬间就从章蕾眼前消失了，把她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