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满倒没觉得照顾一下张晓红有什么要紧,张晓红却捧着李秀满给她的那碗酱腌黄豆咸菜,抽泣不止。
“晓红你快别哭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李秀满急切地哄道。
张晓红摇了摇头,哽咽道:“李秀满,你从小和兄弟姐妹在一块儿,可能觉得相互照顾都是正常的,应该的。”
“可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爸我妈是特别宠着我,可是现在他们不在身边,我就像个废物一样。”
“啥也不会,啥也不知道,见啥怕啥。我知道他们都讨厌我,我其实也讨厌我自己,可我就是怕啊!”
张晓红越说,眼泪流得越凶,连声音都在发颤。
“你是唯一不嫌我烦,唯一一心一意对我的人,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熬下去,真的。”
李秀满有点心疼张晓红。
其实,张晓红说得对,李秀满在多子家庭长大,这种家庭的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分享和照顾。
无论自己有什么,都会拿出来给兄弟姐妹们一同分享,虽然自己得到的是几分之一,但聚集在一起的欢喜,却是成倍的。
哥哥姐姐照顾弟弟妹妹,也形成了习惯。
李秀满在女孩子里排行老二,她既能受到父母的照顾,也能受到哥哥和姐姐的照顾。
当然她同时也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照顾弟弟妹妹,但这种已经深入到骨髓里的照顾,却并不让她觉得麻烦。
或许,它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习惯,就像尽管别人都觉得张晓红烦,李秀满也没有嫌弃她一样。
“那你当我妹妹不就得了?”李秀满笑着说道。
“真的?”张晓红的眼睛就是一亮。
“真的,比真金还真。”李秀满说着,从她的怀里拿过酱腌黄豆的咸菜碗,放到了桌子上。
“快吃吧,还得去干活呢。”
“好!”张晓红用力地点头,她的脸上还挂着眼泪,但笑容却灿烂无比。
“李秀满!快出来,有你的信!”门外,响起了周文芳的呼唤声。
李秀满心中一喜:“来信了!”
她忙不迭奔出屋子,周文芳的手里拿着好几封信,全都递给了李秀满。
“你可真行啊,李秀满,整个生产队,就属你收到的信最多。”
李秀满笑了。
她从信里拿出了一封来自哈尔滨的信,打开了。
稚嫩的字体,一笔一划,工工整整,透着透气。
这是李秀人写的信。
李秀人遗传了老李家人的优秀基因,学习成绩优异,字也写得好看。
她也像姐姐李秀满那样懂事,自从哥哥姐姐们下乡以来,她就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父母,和六弟李秀间。
写信这样的事,李国福是不会做的。
李秀春更懒。
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李秀间的肩膀上。
李秀间当然也愿意做这件事。
李国福平时会给李秀满一些钱用来买菜,清醒的时候,刘玉琴也都多给李秀满一些钱,李秀满就经常在买菜上省下一些钱,用来每周给李秀满写信。
“二姐,我这次考试又考了全班第一名。爸妈都好,二哥很懒。秀间很淘气,他今天想对你说些话。”
“二姐,我是李秀间,我不淘气。我想对你说,你胖了,这样好。你像妈妈,像姐姐,现在像小孩。”
这段话后面,署的名字是——将来全宇宙最厉害的男人李秀间。
李秀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继李秀间的署名之后,李秀人又写了一段话:“不害臊,还全宇宙。二姐不理他,我是全世界最喜欢你的妹妹李秀间。”
李秀间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但笑着笑着,她的眼睛,便湿润了。
上次,李秀间往家里寄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她和周文芳、张晓红,还有同班的另外两个女知青去县城的时候,一起拍的。
黑白照片上,李秀满系着出发时,母亲给她戴上的红纱帽,笑得充满喜悦,
照片洗出来以后,李秀满就立刻寄到了家里。
她想让母亲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也用这种方式去告诉弟弟妹妹们,她对他们的思念。
“你胖了,这样好。你像妈妈,像姐姐,现在像小孩。”
李秀满的目光,落在了李秀间所写的这一句上,竟然久久无法离开。
自从下乡以后,李秀满的个子就长高了许多,也比从前胖乎了一些。
她脸上的笑容,也更多。
在家里,浓浓的担忧,让李秀满在小小的年纪就承担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她要照顾父亲,照顾母亲,还要代替忙碌的父母去照顾两个弟弟妹妹。
大姐李秀城从李秀满懂事开始,就拒绝承担身为长姐的责任,李秀满一个人,仿佛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替家里的每一个人操心,默默地做好一切。
然而这种所谓的“一切”,李秀满却怎么做,都觉得不够。
她像蜡烛一样拼命地燃烧自己,总想更多地给予,不断地消耗自己,唯恐自己的这点光亮无法照亮这间其实并不宽敞的家,温暖不了自己两个没有得到足够关爱的弟弟妹妹,照顾不了那个无法在得到公平对待的、优秀的姐姐。
还有,就是她日渐糊涂的母亲。
这种消耗,让李秀满过度透支了青春与健康,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小干枯。
但在这里,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她可以肆意地欢笑奔跑,可以和同龄人一起唱歌跳舞,尽情地释放自己。
不再担心自己的快乐会打扰到不耐烦的父亲,和忙碌的母亲,也不用再担心流露出心底的那份喜悦,会愧对李家这穷苦的日子。
这样的李秀满,即使是每天干很多的农活,也仍是茁壮快乐地成长着。
黑土地和野蛮生长的田野包容着她的快乐,承载着她的喜悦,同时也包容着她此时此刻的滑落而下的眼泪。
而更让李秀满欣慰的是,李秀间长大了。
她总觉得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太淘气,没心没肺,就知道傻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