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站定,抱腕躬身向营帐内的通报。
“王爷,石门县县令求见。”
姜篱赶紧收敛心思,低眉垂目,作揖听召。
须臾,从营帐里传来一道不高不低,慵懒的语调,“让她候着。”
“是!”士兵领命,转身睨着姜篱,“大人请稍后。”
“哎!”姜篱连忙应声。
说实在的,上面这一步,士兵真也不需告知她,她又没聋。
士兵退下了,姜篱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候着,视线盯着士兵们来来回回的脚步左右移动。
看前面士兵踩出的脚印被后面的士兵完美覆盖。
好,都是深藏不露训练有素的护卫。
就这么一直等,等得她腿都打颤了,心也焦了。
里面的人究竟在干嘛?睡午觉吗?
她很忙的好不好,村里人还等着她去龙莲村,若是不想见,就打发她走行不行,在这等着算怎么回事?
姜篱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念着清心咒,告诫自己不可犯上,里面是王爷,也不知脾性如何,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当营帐里传来琵琶弦乐之声,银瓶乍破,将姜篱最后那点理智,用音波摧毁殆尽。
什么死不死的都不重要了,人活着,不蒸包子争口气是不是?
她鼓足勇气,扬声喊道,“王爷,问个问题,若王爷不便相见,下官先滚回去行不行?”
琵琶声倏停,伴随着两声轻笑,紧接着,有侍女的纤纤玉手将门帘子缓慢卷高,再用钩吻铜钩挂住。
姜篱眼角余光似乎能瞄到坐在堂中央宽椅上的华服男子,赶紧又将视线低了低。
她没看错,此时斜倚在紫檀宽椅上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胞弟,京都城风头正盛的靖王殿下萧铣希,京中贵女最想嫁的郎君,之最。
不为别的,就因那人拥有一张犹如天神般俊美无俦的容貌。
那年,此人打马长街路过,肩宽腿长春衫薄,满楼红袖招,那般恣意的皇子,只不过后来……
原主的记忆里,这人突然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带着竹香的清风吹起,撩动姜篱官袍衣袂,低调而沾着泥水的暗红,在男人眼底掠过。
他稍抬视线,看着那一抹茕茕身影,想她平南侯孤女,如今到哪都是一个人,身影难免染上秋瑟的孤独。
男人懒懒开口,“本王不收礼。”
姜篱脸色一怔,???
我看这个王爷是想屁吃呢?石门县是什么地方,哪来的礼送你?
“王爷放心,下官只带了两袖清风。”姜篱皮笑肉不笑回道。
“你可真是……识趣,”
姜篱又皱眉,‘识趣’两个字,多多少少带着那么一点嘲讽,好似在说,本王让你不送你就不送啊!
这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被姜篱幻化出的小人用手打散了,她告诉自己,不送也行的,王爷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她就算送也是拿不出手的玩意。
“进来说话吧。”
“多谢王爷!”
姜篱赶紧谢恩,整整衣冠,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室内情况,又赶紧低下头,保持着卑微的姿态快步入帐。
“下官石门县县令姜篱,给靖王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福泽绵长。”她一甩袍裾,跪下叩首。
“多谢王爷路见不平一……拔刀相助,若无王爷帮忙,村中受伤的百姓还得多受罪,王爷爱民如子,实乃我石门县民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男人看都没看她,这些虚的,他都听烦了。
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后来呢?”
“下官已让两村合并为一村,组织一些青壮地保巡逻,加强防范,保证春耕能顺利开展。”
“他们愿意?”
姜篱咬唇,愿意什么?
“愿意的,穷则思变,衙门为他们筹谋,自然愿意。”
靖王斜睨她的官帽一眼,“做这个女县令,可辛苦啊?”
这不是废话吗?整个县的事务都归她管,能不辛苦吗?
“初初有些不适应,现在好多了。”姜篱尽量让自己露出八颗牙齿微笑回话,虽然王爷看不见,但她相信他能听见。
只是这话说完了,对话就终止了。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萧铣希缓声道,“你还有事?”
姜篱立马山呼,“王爷英明,王爷,我石门县穷啊……”
光是听到这几个字,萧铣希一双长眉拧紧了。
姜篱在门口候召那会就想好了,让她等了那么久,不坑王爷一笔对不起自己。
用力一掐大腿,啜泣起来,“咱县,要粮没粮,要钱没钱,远有山匪,近有高山,刚盖好的屋子,中午大风就把屋顶吹飞了,晚上屋子就裂大缝,无牛耕地狗拖犁,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啊王爷……”
“你……”萧铣希长腿一撂坐起身来,明锐深眸紧盯那道娇小身影。
姜篱,好个姜篱,你跟你那兄长还真是一奶同胞啊,一个屋檐下养不出两种人。
从前京中高门闺女,后宫妃嫔聊起你来,都说你是女子里新一代规矩的典范。
你就是这么典范的?满嘴不是屁就是粪?
回过神来,男人黑曜瞳仁底有戏谑闪过,怒色已散,靠向椅背,冷然质问道,“那就去改变啊,你不是县令吗?跟本王哭穷有何用,本王即便有金山银山,也填不了这么大个坑。”
你真是站着算话不腰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呸。
姜篱在心里将此人问候了遍。
忙又一掐大腿,嘶嘶嘶地倒抽口气,哽咽道,“下官不敢不改啊,衙门上下与百姓同在,想尽一切办法节约活命,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鹌鹑嗉里,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板油,挑粪的大爷看见人路过都恨不得叫人现场拉啊王爷,可还是穷啊。”
门口值守的士兵都憋不住笑了。
尊贵的靖王殿下嘴角也有隐隐扬高的趋势。
环境改变人啊,哎……
他剑眉一挑, “所以呢?你想本王做什么?”
姜篱自然早早就打好腹稿了,故作惶恐道,“下官斗胆一问,王爷可否听过一句话,欲富先修路,不需王爷馈赠巨额财富,只需一万两白银,有王爷带头,仰慕王爷之人必然纷纷效仿,踊跃捐钱,届时下官立起功德碑,供后世瞻仰,新修好的路,也会更名为靖王路……”
“不必!”萧铣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靖王路听着,跟去扫墓的感觉的差不多。
“呃,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周,这全都因王爷善举,太过感动所致,下官代替石门县县民,叩谢王爷隆恩!”姜篱高喊完,再拜。
萧铣希皱眉,“本王何时答应给你一万两修路?”
“方才啊!”
男人声音渐冷, “姜知县,本王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姜篱又哭,“呜呜呜,难道王爷不让改名靖王路,不是答应给钱,然后做好事不留名那意思吗?原来不是啊,下官该死,可是王爷,我石门县百姓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