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停在火车站不远处的湖岸边。
隔着宽阔的湖面,对面火车鸣笛声悠长,一股股浓烟从烟囱里飘出。
车外沈钱来蹲在岸边陪着沈幸运玩,时不时瞅两眼汽车。
车内气氛凝滞,叶槐看着窗外湖面没有说话,沈遇安手指不安地动来动去,试图打破车内沉闷的气氛。
叶槐不说话比她生气更让他难以招架。
最终还是沈遇安鼓起勇气开口:“媳,媳妇,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之前说过什么?”叶槐冷着脸,没有看他,幽幽开口。
这句话让对方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沈遇安想到之前两人约定好的事。
“......有什么事都要好好说,不能自作主张!”
这话他记得,但是却没有做到。
是他不对。
沈遇安垂头,试探着伸出双手去拉叶槐的手。
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叶槐转头看他,抬手躲开。
“你既然都记得,那怎么就明知故犯?”
“沈遇安,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重要,不值得你信任?”
叶槐眼中是浓浓的质问,而后是忧伤。
一双乌黑的杏眼,水光泛滥,却被主人憋在眼眶内,倔强不肯落下。
这一幕,直看得沈遇安心脏抽痛,慌张地抬手去给她擦。
“不,不是的,没有不重要,没有不信任。”
叶槐扭过头,看向车外,闭了闭眼睛,嗓音却是出奇的冷静。
“这次是因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值得瞒着她也要去?
躲无可躲的男人,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年前遇到回乡过年的狗蛋,两人小时候玩过一段时间,交情还算不错。
跟几个同龄的人聚在一起喝了几杯,就聊到了狗蛋在海城做木材生意的事。
沈遇安在喝多的狗蛋嘴里听到他在海城工作的工厂里急需技术高超的木匠,尤其是在木工做旧有一定经验水平的木匠。
工资很高,干一年就能有一万多块钱。
那会沈遇安又想到根子兄弟几人的话,想着不能以后让叶槐跟着他吃苦,丢脸。
就想着去海城闯一闯,就算成不了文化人,也要成个大老板。
最起码出去不给他媳妇丢人。
“那你就没想过自己失败会怎么样?你光知道海城机遇多,那你知不知道那边有多乱,从内地过去的人,有多少人把命都丢在了那里!”
“发财梦,有命想没命享!”
叶槐心里有气,语气冷硬,刺了他一句。
听了这话,对方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知道,狗蛋跟我说过。”
那边帮派多,各种地盘划分,像他们这样内地过去的人,很受歧视。
想要在海城闯出一番天地,很难。
就算难,也算是有希望不是?
在叶槐看来,沈遇安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好不容易有了翻盘的一线希望,就要死命地抓住。
跟赌徒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真的走投无路。
有妻有子,他们可以有美满的家庭。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没有什么不好。
在这个时代,能够活下去,简简单单活下去,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你都知道,你还是要去?”叶槐沈吸一口气。
沈遇安不说话,叶槐看向他问:“是不是有谁说了什么?别人说什么不要紧,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去海城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危险,要是沈遇安在那边丢了命,她后悔也来不及。
叶槐细细跟他说明海城潜在的危险,还劝着他要是实在想去,等过些年,那边稳定了再去闯也来得及。
要去南方为什么非要海城,其他沿海的城市也可以,未来发展也很不错。
说着说着,叶槐在沈遇安的眼神下住了口。
“小槐,我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成功!”不想只是个木匠。
沈遇安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执着。
“你想好了?”
更多劝解的话不再说出口,叶槐只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犹豫。
可是,没有。
“想好了。”
“......那你要去多久?我们两人的婚姻怎么办?”
提到这事,沈遇安神色怔愣,恍惚后,闭了闭眼睛,像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开口:“五年,给我五年,不,不用给,五年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期限,如果五年后我没有成功,就不去北城找你。”
“......如果五年后我去北城找你,那时你没有再嫁,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这话说的,失败了是连她都不要了?
成功了过来找她?
叶槐气极反笑两声:“我凭什么要给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机会?”
“我叶槐是个什么很廉价的人吗?五年还会找不到比你好的人?你知道人生有多少个五年?”
“对,对不起......”沈遇安下意识道歉。
这次对方却没有买账。
“别总是一有事就道歉!”
车内的声音有些大,车外沈钱来听到吵闹声,身体抖了抖,将沈幸运抱远了一些。
“狗蛋叔叔,爹娘吵架了吗?”
沈幸运吸了吸鼻子问。
额头被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叫钱来叔,没有,就是说话激动了一点。”
“......哦”
沈幸运转头看了眼汽车。
车内气氛已经僵硬到了临界点,叶槐气多了反而不气了。
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疲惫地摆摆手:“随便你吧,反正我们两人没有领证,你之前说的对,我们也算不上夫妻,是我管太多。”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沈遇安的性格,叶槐心有点累。
沈遇安想要出人头地的心很坚定,仿佛不成功就配不上叶槐一样。
两个人的差距在叶槐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对方看来,仿佛是鸿沟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不是沈遇安,无法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事情。
不过,稍微深想,便意识到,造成这一切的是沈遇安心中深深的自卑。
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有成功,在外人眼中的成功,才能配得上他心里最好的人。
叶槐不想继续劝了,放手让他去吧。
叶槐的话一出,沈遇安心慌,猛地抬头,接触到叶槐淡漠的眼神。
鼻头泛酸,眼眶瞬间通红。
双手颤抖着想要让叶槐不要这样,却发觉这不就是自己早就预见到的场景吗?
自己偷偷离开,不就是想到叶槐会生气,最后跟他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前路未卜,他要是失败了,本想着就让叶槐恨他,当他是个负心汉就行。
时间一长,叶槐会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志,相知相恋,结婚生子,幸福过一辈子。
而不是勉强迎合自己这个带着孩子的泥腿子。
心里早就想到叶槐不理他的场景,但是真正对上对方的眼神,沈遇安却是手脚发麻,心慌慌。
叶槐想着,只要沈遇安说一句软话,反驳她的话,上来抱她,哄她两句。
她就决定再原谅对方一次。
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动作,只见他苍白着脸,肩膀颤抖。
“......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这样吧,我这里有点钱。”说着,叶槐从缝在外头里头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抓过他的手,放在他手上。
“这些钱你拿着,去海城身上怎么能没钱。”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道:“想要出人头地,最起码有启动资金吧?不然靠着打工得打到什么时候?”
“媳,小槐......”沈遇安回神,愣愣地看着手里纸币。
“拿着吧,就当我插队那几年吃你的喝你的,还要你帮我干活的费用,如今都还给你。”
叶槐怕他还要拒绝,找借口劝他收下。
沈遇安却是听了这话身体僵住。
这是真的要跟他一刀两断,再也没有牵扯了吗?
“你要去闯荡,我不拦着你,但是钱你拿着去防身,幸运还小,海城就不要带着他去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让幸运跟我去北城,他年纪到了,也该上学,北城教育资源丰富,比老家好很多。”
“......我跟根子谈好了,让幸运放他家养,给生活费。”沈遇安嗫嚅道。
“......也行,你安排好了,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最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
等沈钱来被叫上车的时候,从后视镜拼命给沈遇安使眼色。
询问到底有没有哄好叶槐。
却见对方只盯着手里的一沓钱发呆。
沈钱来不小心对上叶槐的视线,讨好地“呵呵”笑着两声。
叶槐回到火车站,高价收了一张去北城的火车票,摸了摸沈幸运的脑袋,让他听根子叔的话。
瞥了一路上不发一言的沈遇安一眼,招招手让沈钱来过来说话。
两人走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拐角处,沈钱来面前就被叶槐递上的一个包裹。
“去海城,多多照顾你遇安哥,他为人单纯,容易被骗,耳根子软,别人说两句就跟人走了,你在外闯荡有经验,帮嫂子看着他点,至少别让他缺胳膊断腿的。”
“这些是嫂子一点心意,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打这个号码可以联系上我,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别跟你遇安哥说。”叶槐拍了拍愣住的沈钱来。
随后走出去,跟沈遇安两人道别,挥手上火车。
直到叶槐走后,沈钱来小心打开包裹,被里面的金黄色的东西吓了一跳,赶紧裹好合上。
从今以后,叶槐就是他亲嫂子。
将沈幸运送回沈家村后,沈钱来带着沈遇安去海城。
一路上跟对方打听叶槐到底是什么身份。
沈遇安却是始终沉默不语,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整个人丧的很。
沈钱来耸耸肩,定心开车。
得!看来两人谈的不开心。
不过他看叶嫂子倒是没真的生气,还想着让他通风报信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