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在航运工会代表宣布罢工结束的第一时间,沈珠圆就定了机票。
中午,沈珠圆登上前往慕尼黑的航班。
下午三点二十分,沈珠圆和往常一样坐在妈妈病床前,因航空公司罢工缘故,她没能在月初第一个周末来看妈妈,也不知道吴绣林女士会不会为此埋怨上她。
“妈妈,如果你再不醒来,信不信,我下次迟到二十天。”说完,沈珠圆还做出了发誓状。
笑问妈妈这个动作二十八岁的沈珠圆和二十岁的沈珠圆做起来有什么区别。
“区别啊?”模仿吴绣林女士平日里的说话口吻,“圆圆有点老了。”
触了触自己脸颊,好像妈妈说得对,脸颊不再和以前一样捏上去大把的胶原蛋白,现在晚上要是睡不好隔日眼睛就会变成泡泡眼。
接下来,就是沈珠圆最喜欢的报银行账户数字环节了。
有了姚子健这个大财神,她这阵子的银行账号数字增长还不错。
只可惜,如无意外的话,大财神即将发展成为她的男朋友。
细细想来,从中赚取暴利的人是姚子健来着。
可不是,用了区区几万欧就获得了一名女友,她总不能一边当姚子健女友一边和他要时薪吧。
这下,亏大了。
问妈妈是不是?
对了,吴绣林女士还不知道姚子健是何方神圣来着。
于是沈珠圆花了点时间和妈妈说她是怎么认识姚子健的,又怎么和姚子健稀里糊涂地要往男女朋友关系发展的。
还有五天时间,她就得答复姚子健要不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妈妈,有件事情我还没告诉你,小时候,我就想建立一个像爸爸妈妈一样的家庭。”轻触妈妈的面容,“我也想像妈妈一样,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在院子里种太阳花海棠花凤仙花,还有小番茄,夜晚到来拿着计算机计算家庭一天的开支,今天多了笔换窗帘的开支,明天得打电话让水管工上门,就这样过着日子,然后,迎来我的孩子。”
冲妈妈笑了笑。
这会儿妈妈一定在心里嘲笑圆圆都二十八岁了还害羞得个像个小姑娘,生孩子多正常啊。
“如果是女孩呢,我就给她买漂亮衣服;如果是男孩呢,我就给他买篮球,因为想像爸爸妈妈那样,我才答应姚子健的,因为姚子健就是我小时候想象中,我孩子的爸爸。”
只是那个时候,小小的圆圆不晓得爱情这东西。
不晓得女人会爱上男人。
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
上帝拿走了她爱人的能力。
“妈妈,虽然我没法去爱姚子健,但我会尽我最大能力去当姚子健的女朋友,甚至于妻子。”
忽发奇想,沈珠圆问妈妈要是认为她和姚子健可以处朋友就眨眨眼。
这可是圆圆的终身大事,吴绣林女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屏住呼吸,眼睛直直锁定在妈妈脸上,等待着。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什么也没发生。
沈珠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妈妈说没关系。
“妈妈,你想休息多久都没关系。”
和往常一样,沈珠圆拿着她从机场买的花和花瓶来到公共洗漱间。
公共洗漱间贴着“正处于维修阶段。”告示。
沈珠圆也只能按告示提示来到另外楼层的公共洗漱区。
剪掉些多余的枝末,剩余的花装进花瓶里。
四点,沈珠圆抱着花瓶出了公共洗漱区,由于她之前没来过这层楼,导致于她一时半会儿没能找到电梯房。
在找电梯房期间,忽然间也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个小男孩,小男孩一把抱住沈珠圆的腿。
小男孩年龄大约四岁左右,穿着天蓝色背带裤配卡其色海军领衬衫,有着一头黑色小卷发,正瞅着她眼是琥珀色瞳仁。
小男孩正在用一种特别特别专注的劲头瞅着她。
咋看像尾贴在她腿上的小小无尾熊。
呃……怎么一回事?小家伙这是迷路了?
小男孩的五官更趋向于亚裔,沈珠圆尝试用她知道的几个基础德语和小男孩沟通。
懂的德语一一用完,小男孩还是紧抱着她不放。
于是沈珠圆用了英文和小男孩打招呼,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然后,沈珠圆就听到了来自男孩口中的那个发音。
一开始,沈珠圆还以为那是她不懂的语种。
疑惑间,小男孩又把那个发音重复了几遍。
圆圆?
从小男孩嘴里说出地怎么听都像是“圆圆”。
圆圆?沈珠圆四处看了看,也没别人啊。
小男孩口中的“圆圆”难不成指的是她?
细细看小男孩的样子。
“圆圆,你是圆圆。”小男孩又开口了。
稚声稚气,字正腔圆,用的还是中文。
沈珠圆得承认,她被小男孩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小心翼翼问“你认识我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此时广播声响起,广播内容是他们现在正在找一位叫诺亚的小男孩,诺亚穿天蓝色背带裤。
天蓝色背带裤小男孩,可不就是正紧抱她大腿的无尾熊。
“你叫诺亚?”沈珠圆问小男孩。
小男孩点了点头。
顺着广播地址,沈珠圆抱着小男孩往会客厅方向。
是的,抱。
本来她是想牵小男孩的手来着,可小男孩说了,要圆圆抱。
靠!可谁又能抗拒一双眼瞅着你有着天使般面容的小家伙呢?
前往会客厅的脚步很快,待会只要她见到诺亚的家属就能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会客厅里,沈珠圆见到那张久违的面孔。
一步步地,沈珠圆朝向那抹纤细身影走去,走至面前,叫了声“苏西姨妈”。
沈珠圆曾向涟漪打听过苏西姨妈的消息。
涟漪说苏西姨妈回潮汕老家安享晚年。
涟漪口中回潮汕老家安享晚年的苏西姨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作为诺亚的家属。
医院广播说诺亚的家属正在会客厅。
整个会客厅就只有苏西姨妈一人。
“苏西姨妈,是你吗?”问。
“是的,圆圆是我,苏西姨妈。”老太太笑得一如从前慈爱。
四点四十分,沈珠圆和苏西姨妈坐在花园长椅上。
苏西姨妈稍早前去探望了妈妈。
苏西姨妈的一位朋友也住到这家医院,探望完妈妈后苏西姨妈到了另外一个楼层看朋友,她去趟洗手间诺亚就溜走了。
说话间,苏西姨妈的视线投向正在草坪找虫子的男孩。
时至今日,苏西姨妈洞察人心的这项技能还在。
看出了她的疑惑,苏西姨妈说诺亚知道圆圆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苏西姨妈老是在诺亚面前提起圆圆。
诺亚和圆圆一样喜欢圆鼓鼓的东西。
苏西姨妈说别看诺亚现在只有四岁,诺亚可是投篮小能手,一次性机刷十个球诺亚就可以投进九个球。
因为诺亚喜欢投篮,苏西姨妈就给他看了圆圆的三分球锦集,诺亚最喜欢圆圆在查尔斯高中周年庆祝投中那个超高难度三分球。
每次看到那个镜头,诺亚都会和看台上那些人一样高喊着圆圆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此时,正在草坪找虫子的小家伙似乎意识到她和苏西姨妈正在谈论他,回过头来,沈珠圆冲他挥了挥手,小家伙咧嘴叫“圆圆。”
这已经是他第n次叫圆圆。
苏西姨妈说有可能是诺亚很喜欢圆圆的发音,易上口。
苏西姨妈是受前德国雇主所托来照顾诺亚的,因今天学校临时取消下午课程,苏西姨妈只能把他带到医院来。
苏西姨妈还说了,羽有时也会来看她。
说到昔日那个飞地来的孩子,苏西姨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冲沈珠圆眨了眨眼,说——
“只要布鲁斯.韦恩需要,阿尔弗雷德永远处于待命状态。”
韦恩,穿着黑色长披肩站在大厦上的布鲁斯.韦恩遥远得都要变成上世纪的事情了。
那个秋日的午后,在一家咖啡馆里,羽淮安告诉了苏西姨妈,他和苏西姨妈那段住在荔湾街的时日在某个傻姑娘眼里,是韦恩和阿尔弗雷德之间的依存关系。
那个傻姑娘和阿尔弗雷德一样坚信,韦恩终将会拥有他的大厦。
问苏西姨妈见过涟漪吗?
苏西姨妈说从搬离荔湾街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涟漪。
不过,苏西知道涟漪在巴黎,事业发展得不错。
至于圆圆……
“苏西姨妈相信,和圆圆终究会见面的。”苏西姨妈说。
是的,现在不就是印证了苏西姨妈的话,对苏西姨妈笑了笑。
“圆圆,你现在过得好吗?”苏西姨妈问她。
视线投向远远的天际,答:“我现在的样子您也看到了。”想了想,又做了点补充“我感觉自己还不错,不过比起涟漪差了一点点。”
“不,”苏西姨妈摇着头说,“圆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干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圆圆,苏西姨妈还差一岁就到八十,圆圆是苏西姨妈过去七十九年里见过内心最为强大的姑娘。”
呃……
向来,苏西姨妈对她是偏爱的。
好吧好吧,就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没错,我也觉着自己很强大。”笑眯眯对苏西姨妈说。
分别时,诺亚把他从地上捡到的一朵花交到沈珠圆手上,问“圆圆,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小家伙看起来对她的感情还挺深。
“以后有时间一定去看你。”回答说。
听到诺亚说“圆圆,你可不能骗我”时沈珠圆还是有点心虚的,答应去看诺亚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被抱在司机怀里,小家伙还频频回过头来看她。
冲他挥手,目送那三人离开。
晚间八点,沈珠圆在候机厅给涟漪打去了电话,告诉她今天来慕尼黑看妈妈,也告诉了她在医院遇到苏西姨妈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过后,涟漪问她苏西姨妈看起来怎么样。
“个头比以前小了点。”
距离登机还有点时间,沈珠圆又告诉了涟漪,苏西姨妈目前在照顾一个叫“诺亚”的小男孩。
“涟漪,那小家伙一看到我就抱我的腿,叫我圆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苏西姨妈照顾的孩子,小家伙的那声圆圆把我吓了一大跳。”
回想那刻,沈珠圆觉得神奇,也才四周岁的男孩通过一段录像就认出了她。
想到那小家伙无尾熊般抱住自己时的模样,那句“涟漪,我的孩子必须也得像诺亚那样可爱,然后我要天天捏他的脸,把他捏得哇哇大叫。”就说了出来。
老实说,一开始沈珠圆也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的。
稍后她就冷静了下来,结婚生孩子一直在她计划里,会说出那话纯属是水到渠成。
让沈珠圆比较好奇地是,好像涟漪对她说出这样比较不像沈珠圆风格的话没什么反应,且,电话彼端的安静不同往日。
是涟漪工作太忙了吗?还是涟漪没听到她的话。
“涟漪?”试探性叫了声。
片刻,电话彼端才传来涟漪的笑声。
涟漪笑着说,沈珠圆你该不会以为孩子光凭着意念就可以生出来吧?
碎了涟漪一口,虽然她二十八岁还没和男人睡过觉,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怎么生孩子的。
“涟漪,你可不要小看我的魅力。”没好气说。
“所以?”
“等着瞧,你很快会看到沈珠圆挽着一位不错的男士出现在你面前。”
电话彼端又陷入了沉默。
顿了顿。
沈珠圆干咳了声,慢悠悠说:“真有那样的一位先生存在。”
“那位先生我认识吗?”涟漪回应得很快,语气又尖又细。
“不认识,涟漪你不认识他。”沈珠圆说。
电话彼端传来那声“不认识,涟漪你不认识他。”涟漪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不怪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圆圆是一字一句说出的。
这阵,涟漪的工作一直处于高强度状态,过去一周她连着解雇两名员工,还骂哭了一名新进职员,现在公司里的员工都在找机会避免和她接触。
和圆圆说完“顺风,到米兰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涟漪重重坐回办公室椅子上。
刚刚从圆圆口中听到她要带一名不错的男士出现时,那颗心都被提到喉咙口了,圆圆要带到她面前地会是羽淮安吗?
好在圆圆说她没见过那位男士。
没见过那位男士就不可能是羽淮安了。
上周末,她和羽淮安约好了见面。
到了约定时间约定地点,她却临阵脱逃了。
那时,涟漪站在和羽淮安约定的餐厅门口,当透过玻璃看到正坐在靠近钢琴位置的男子时,却怎么也不敢推门进去。
褐色夏季西装,月白色半高领衫,在正式场合三分之二向后梳的头发随意散落在额头上,碎发下是如雪峰般的鼻梁,静静坐在那只露出半个身位的羽淮安像所有女人会做的那个梦。
那瞬,涟漪感觉,如果她推开那扇门,那个梦就会消失。
她站在那看着。
餐厅钢琴师去到了羽淮安面前。
在羽淮安给钢琴师签名时,涟漪开始回走。
要维持住那个梦,她只要不去推开门就可以了。
是的。
离开餐厅,涟漪给羽淮安打去了电话。
电话里涟漪告诉羽淮安,她身体不舒服没法陪他用晚餐。
以身体不舒服作为借口怎么想都有徒劳挣扎的意味。
涟漪回到了家。
那一夜,涟漪没等来羽淮安。
其实从羽淮安在电话里的那句“好好休息”已经可以听出来了,那是仅仅停留于昔日同学三年的情份,所以他怎么可能按响她住处的门,问涟漪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幸好,那时她没凭一时之气问出“如果是圆圆说身体不舒服呢?”。
再怎么愤怒也不能波及圆圆,这是涟漪的底线。
这次,她守住了底线,那么下次呢?
圆圆见到诺亚了。
羽淮安那么小心翼翼藏着的诺亚,圆圆也见到了。
一切好像在往计划外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