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只有沈珠圆摔倒了,才会让我看不下去。”他瞅着她的眼睛,低低说出。
呃……
这又何道理?
“只有沈珠圆摔倒了才看不下去?”沈珠圆撇了撇嘴,“难不成还是因为沈珠圆太笨?”
“嗯。”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二十八岁的人大庭广众下摔倒并不是件光彩事,在沈珠圆打算搁置这个问题时,冷不防他又说“以前的沈珠圆笨,现在的沈珠圆更笨,笨透了。”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她势必会心里一番不是滋味的吧。
但现在它对她而言,也就是喝醉了的房客一次投诉,全程你心平气和听完。
看不惯沈珠圆摔倒还有个后续,他是通过商场闭路电视看到一瘸一拐的她,然后呢,然后他又犯了“看不惯沈珠圆那么蠢”的毛病。
“沈珠圆,你只需要维持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去休息区,不需要你说一句话,就会有人给你让座。”camellia四公子告诉她这么个法子。
听上去有那么一点道理。
好吧。
“然后,你就找到了我。”问。
“我刚好有点时间。”
刚好有点时间,也刚好他的保镖车上有卫生箱。
好吧,接受。
沈珠圆看了眼车窗,想着自己该走了。
“沈珠圆,你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她现在不能走是因刚上完药,需要缓缓让药促进血液循环,如果,贸然走路会加重伤情,他如是解释道。
听上去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沈珠圆记得看过足球队员们摔倒后在场外接受完治疗很快就回到场上,她和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信不信由你。”他淡淡说道。
好吧,也就十几分钟而已,她还需要这双脚赚取欧元来着。
沈珠圆给何素恩打了电话。
电话里,何素恩说那位vip客户家属现在气已经消了大半,特别是接到lv驻意大利负责人亲自打来道歉电话后可谓是心情大好,客人家属还收到参观lv驻意大利总部的邀请函。
挂断电话。
眼前发生的一幕让沈珠圆直接拿着手机发起呆来。
camellia四公子正在帮她擦拭鞋面上留下的咖啡污渍,用地是camellia最新推出限量版手帕。
回过神来,沈珠圆一把从camellia四公子手里抢走自己的鞋。
那手帕在二手市场身价已经飙升至七千美金,有买主预测下周,它的价格有可能突破万元大关。
抛却上万美金的手帕不说,单是让camellia四公子给她擦鞋事情传出,她势必会被女孩们架上审判席。
到时,女孩们势必会成团结队讨伐她,“就凭你?!”“大姐,听说你那一个月四百欧的租房里连一张椅子也摆不了。”“对了,据说你还在有偿服务网站有工作账号,让我来看看。”类似言论会像雪花片般扑向她。
想及,沈珠圆一阵头皮发麻。
让沈珠圆感到沮丧的是鞋子到她手里时,咖啡污渍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了。
“camellia四公子给拿着工作签证住在一个月四百欧租房里的大龄女青年擦鞋,用地是camellia最新推出的限量版手帕。”好像正在变成不争的事实。
该死的。
“你干嘛要多管闲事?”冲camellia四公子大喊还不够还送上了恶狠狠的一眼。
这一眼让沈珠圆更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
要知道,这是camellia四公子,是最有望成为camellia集团接班人人选、最受加里.兰蒂斯宠爱的儿子,她居然在对方为自己擦鞋后没表达感激涕零,还给他甩脸色。
“大姐,你给我等着。”“大姐,信不信,一天我们就可以让你哭丧脸离开意大利。”
沈珠圆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急急忙忙调整调整好脸部表情,堆出笑意。
“谢谢。”呐呐说到。
片刻。
又呐呐问:“又是因为看不惯吗?看不惯沈珠圆都二十八岁了,还会穿着沾有污渍的鞋上班。”
“不是。”
不是啊,不是那又为什么。
他没道理给她擦鞋啊。
好在。
“沈珠圆,你知道的,我有洁癖。”camellia四公子貌似在为刚才的行为做解释。
万幸啊,沈珠圆在心里说了句。
没错,飞地男孩有洁癖,从前苏西姨妈也没少念叨过。
因为有洁癖,所以看不惯她脏兮兮的鞋子。
这样一解释就通了。
十几分钟一下子就过去十分钟。
数分钟前,沈珠圆已经打定主意对camellia四公子能避就避,即使碰到也会采取少说话少接触的策略。
又过了一分钟。
沈珠圆决定利用剩下来这几分钟和camellia四公子说点什么。
而且,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以后都不会再说了,也不想再说了,就像那天在巴黎,她上计程车前和涟漪说的,以后,她也不会再和涟漪说那些了。
同样,今天她对他说的话以后永远也不会提到。
有些话,一生就只能说一次。
沈珠圆向来不是擅长说话的人,好不容易,她扯了句“涟漪今天也来米兰了,涟漪给我带来了礼物,一瓶薰衣草精油,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他淡淡“嗯”了句。
“薰衣草精油是你陪涟漪去挑选的吗?”问。
camellia四公子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飞地男孩这是以为她还是荔湾街的甜甜圈女孩沈珠圆,在他和涟漪的事情上总是很小心眼,斤斤计较。
果然。
“如果是我陪涟漪去挑选的精油,你会嫉妒吗?”他问她。
还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
下秒,他的身体朝向她,因车厢空间有限,加上他身材高大,还有那被丢到边上的上万美金的手帕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他的身份,导致于沈珠圆没能把之前整理好的话顺顺当当说出口。
甚至于,在那股逐渐朝她逼近的气势下思维混乱,脑子乱糟糟的。
在一片乱糟糟中。
他于她耳畔轻声询问着:“沈珠圆,告诉我,如果是我陪涟漪去挑选的精油,你会嫉妒吗?”
从飞地男孩变成camellia四公子四公子后,两人也就只有几次接触,为数不多的接触时间里,沈珠圆有时还是能从他身上窥见少许荔湾街时期的习性。
刚刚那会儿,他给她擦药时,她几乎都要叫出了他的名字“羽淮安。”
不是兰蒂斯的孩子,是看着她掉到塑料雕塑时笑得一震一震的飞地来的孩子。
可,眼前在她耳旁问“你会嫉妒吗?”的人似变成她从来就不曾认识的模样。
甚至于,眼睛瞅着那张面容,心里忽然涌出了“他可真坏。”
是的,说着“告诉我,如果是我陪涟漪去挑选的精油,你会嫉妒吗?”坏透了。
推开了他。
视线直直落在那张脸上,心想着还要不要继续接下来的话。
如他变成了这种样子,她是不打算说出那句话来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说:“去年,涟漪稍微和我提了你的情况,涟漪说因为一场意外圆圆出现了情感认知障碍,圆圆已经不再具备任何共情能力,出于好奇,我咨询了约瑟夫,约瑟夫是我的家庭医生,约瑟夫告诉了我一些和情感认知障碍相关症状,那些特征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所以,我……”
“所以,你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来满足求知欲?”沈珠圆打断camellia四公子的话。
无回应。
“观感如何,看着从前情感泛滥的甜甜圈女孩变成连看到妈妈日复一日躺在白色房间里,仅靠仪器维持‘我还活着的’表相也不会哭的沈珠圆,观感如何?”冷冷问着。
还是无回应。
片刻,他开始找起东西来,在身上找,身上没有,于是翻车抽屉,里面好像也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于是,手回到身上,身上又没有,手再次伸向车抽屉,最后一秒,缩回。
缩回的手形成拳头状狠狠砸在车面板上。
那一下,整辆车都震动了起来,车顶棚更是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在闷闷的响声中。
“对不起,沈珠圆。”他脸朝着窗外,说,片刻又状若在自言自语,“其实,不是那样的,一开始都不是那样的。”
沈珠圆穿上了袜子,穿好袜子掉头一看,鞋子没有了。
鞋子正在camellia四公子手上。
干嘛要拿她的鞋?
“还给我。”手横在他面前。
他压根没要还给她鞋的念头。
“把鞋子还给我。”提高声音。
“薰衣草香油不是我陪涟漪挑选的,我也不知道涟漪给你买了薰衣草香油,这阵子,我在南法处理香水工厂事务,然后,接到涟漪的电话,涟漪说她在戛纳遇到了点小麻烦,涟漪问我认不认识摩纳哥亲王,我带了涟漪去见了亲王阁下,后来,涟漪说她有一阵子没到米兰看圆圆了,那边没有飞米兰的航班,于是,我就邀请涟漪和我一起回米兰。”说完,他把鞋子递到她手里。
那番话,似把沈珠圆带回到从前。
从前,沈珠圆是维持着羽淮安和涟漪之间的纽带;现在,涟漪变成了维持在温州街混日子的沈珠圆和兰蒂斯家族贵公子之间的纽带。
沈珠圆怎么可能不知道涟漪。
那么骄傲的涟漪。
那么骄傲的涟漪在对羽淮安说她一阵子没到米兰看圆圆一定是经过一番挣扎,开始尝试去走进他。
接过鞋,穿上,试着扭动脚腕,还真神奇,除了微微有点酸麻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沈珠圆抬起头:“我得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回答得很坚决。
“是不想再看到我吗?”他轻声问。
紧抿嘴。
车厢格外的安静。
片刻。
“我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我保证,你不会在车上看到我。”他拿起了手机。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见camellia四公子的低血糖特殊症状有隐隐约约发作症状,沈珠圆马上补充说自己还得去趟修表行拿回自己的表,那地方车辆开不进去。
他把手机放了回去,淡淡说:“随便你。”
手触到车把手时,沈珠圆想起,她还没和他道谢来着,她的脚好得这么快是托camellia四公子的福。
吴绣林女士从小就教育她,得到帮助要表达感谢。
“谢谢。”一百个真诚。
说完了谢谢,那只落在车把上的手还是迟迟没有动。
牙一咬,沈珠圆说出了过去几分钟一直想说,但没机会说出的话——
“这之前,我一直没对你说出‘羽淮安,我原谅你了’吧?”
掉过头,去看那张脸。
那张脸此刻呈现出了如大理石般的光泽,冷,锋利。
从前的沈珠圆对羽淮安说过,永远不会原谅他。
失去记忆的那五年,她没见过羽淮安,自然谈不上原谅,二十六岁的沈珠圆忙于适应这个世界,二十七岁的沈珠圆开始像所有的生存者一样在温州街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以为从此以后她会延续着这样的日子。
但,二十八岁的沈珠圆遇到了羽淮安。
羽淮安和涟漪目前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这导致于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重新考虑三个人间的关系。
“羽淮安,我原谅你了。”这是沈珠圆剩下的,也是唯一有能力为涟漪做的事情了。
总不能一直不原谅吧。
且,原谅羽淮安对于现在的沈珠圆来说很容易。
“他们说过,男女关系需要一次正式的告别,告别后是结束,我和你结束了,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再无任何联系。”沈珠圆说。
“羽淮安,我们好像还没经历过正式的告别,他们说,男女关系如果没有经历正式的告别,那么,就无法开启彼此新的生活。”沈珠圆说。
缓缓的,沈珠圆伸出了手。
手伸到了羽淮安面前。
一字一句说出:“羽淮安,我们来一次正式的告别吧,很酷的,是成年人的那种。”
最后。
“羽淮安,我原谅你了。”
“羽淮安,我原谅你从前给予沈珠圆的那些伤害和痛苦,同时,亦感谢你让沈珠圆那个笨女孩懂得了什么是爱。”
虽然,那爱充斥着苦涩。
羽淮安迟迟没伸出手来。
是觉得她这样的做法很幼稚吗?
沈珠圆笑了笑,笑着说:“很幼稚是吧?但你要知道,我是沈珠圆。”
车厢里的气氛并没因她那声轻笑变得轻松起来,相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让沈珠圆数次产生出想打开车门,快速逃离找个地方呼吸新鲜空气。
沈珠圆记得,二十岁时,在她即将前往伦敦前,她尝试过和羽淮安来一次很酷的告别,但结果很糟糕,她是哭着离开那家冰店的。
因为那次没有成功的告别,以至于两人现阶段相处时总是置身于极度奇怪的氛围中。
她和他说着奇怪的话;他和她发着奇怪的脾气。
所以!
这次,她要很酷的,干净利索地和飞地男孩来一个带有“我们彻底结束”了的告别仪式。
呼出一口气,手朝羽淮安又近了一点点。
“羽淮安,沈珠圆原谅你了。”
羽淮安还是没伸出手,但他的身体在朝她逼近,和他身体一起前倾地还有气息,一种趋近于毁灭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不应该是这样啊?
沈珠圆下意识间挺了挺脊梁,嚅动嘴唇,企图想要说些什么话来。
但羽淮安先于她之前,以恨不得掐死她的语气——
“沈珠圆,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要原谅我,我又凭什么要你那了不起的原谅?!”
啊?羽淮安的瞳孔印着一脸错愕的她。
“沈珠圆,你又知不知道,此时此刻,说出‘羽淮安,我原谅你了’的你比你在大庭广众摔了个大跟头的你至少要笨一百倍!”
说话间,羽淮安托起了她下颚。
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以不容许她逃避之姿。
“沈珠圆,给我好好听着,现在的你没资格代替以前的你原谅我,我更不需要你的原谅,也请你别再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更别以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说出那些惺惺作态的话。”
“还有,沈珠圆,这一点也不酷,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