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声缓缓滑入沈珠圆的耳里。
宋金的话沈珠圆听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最后一句,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听懂宋金口中心爱的女孩在我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所指是谁。
宋金喜欢她?宋金难道不应该喜欢上涟漪那样的女孩子吗?
宋金喜欢沈珠圆?
这简直就是不像话。
众所周知,“沈珠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是宋金口头禅之一。
沈珠圆以为自己会因为宋金的话讶异不已,以为会向宋金发火,从前,她没少把宋金当成出气筒,当然了,她也是宋金的出气筒。
但没有。
没有讶异,更没朝宋金发火。
这是怎么了?
“圆圆,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宋金轻轻触摸着她背部的发丝,低声说着,“有一天,因为好奇我去见了他们口中的飞地男孩,是带着不服气的心态去的,我有位表姐说他是她见过最漂亮最优雅的男孩子。”
“见了羽淮安,我就想,或许飞地没像书上、电视上描述中那样糟,羽淮安的确像表姐说的那样,是个漂亮优雅的男孩子。”
“再之后,我知道荔湾街很多女孩子都迷上了羽淮安,当时我心想,如果在荔湾街找出一个对羽淮安没产生那种念头地一定是沈珠圆了,为什么呢?因为圆圆是个傻丫头,圆圆在情感上迟钝得就像一个木头,圆圆只关心篮球和漫画,直至开车来见你的路上,我都是这么想的。”
“可说也奇怪,当你说喜欢上一个人时,我也没多意外,就好像,那个答案在我心里已经存储了很长很长时间,甚至于,我还知道,圆圆对于飞地男孩的情感和谁都不一样,沈珠圆虽然老是犯傻,但沈珠圆总归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做一件事说一句话都别人一样,沈珠圆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也势必是独一无二的,被圆圆喜欢着的男孩是何等的幸运。”
“圆圆,如果三十分钟前,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沈珠圆,我想我也许无法回答出相关问题,但是现在,我是能回答的,为什么喜欢沈珠圆?因为圆圆和谁都不一样,当知道这个答案时,我也知道了,原来我喜欢圆圆很久很久了。”
怎么连宋金谈论起感情来也这么头头是道了?
看来,荔湾街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沈珠圆的?
说来还真巧。
那个午后,宋金骑着自行车打算去商场挑选送涟漪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如果他没给涟漪准备生日礼物,沈珠圆那丫头肯定会和他没完。
然后呢?
“自行车拐过了那个街角,我就看到了穿着水果连衣裙的女孩正在对着一面镜子发呆,没有一丝风的午后,一颗心就那样毫无预警连着跳了好几下,声响大得不像话,大到我以为是自己心脏出了毛病。”
涟漪的十六岁生日,不见一丝风的午后,水果裙……那真是个倒霉日子,不仅她遇到了倒霉事,宋金也遭遇了倒霉事情。
还真像羽淮安那天说的,这世界存在很多错位,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他又喜欢她。
沈珠圆苦笑。
“那天,你在对着镜子发呆,我在对着你的背影发呆,即使眼睛告诉我那是沈珠圆,可脑子里却在一个劲儿说,那不是沈珠圆,那绝对不是沈珠圆,沈珠圆是从来不穿裙子的,沈珠圆绝对不会让我慌张得就像在心爱女孩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傻小子。”
于是,那天下午,宋金冲着那个背影喊——
“沈珠圆。”
不是沈珠圆又是谁?
就那样,宋金第一次在沈珠圆面前落荒而逃。
此时此刻,宋金和沈珠圆来到了二十岁,宋金以为那个下午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秘密,因为那太丢脸了。
还因为——
“‘没想到沈珠圆那丫头身材还不错。’这句更是死也不会告诉圆圆的。”宋金的声音透着苦涩。
笑意挂上沈珠圆的嘴角。
“那为什么要说出来?”笑着问。
“不知道。”
两人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她头枕在他肩膀处,他的手握住她肩膀,她问他“宋金你现在难受吗?”
“有点。”
“宋金,明天你会特别难受,我有经验。”
“沈珠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善良。”
“不对,我是因为善良才和你说这话,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沈珠圆,告诉我,明天会有多难受?”
“每一分钟,你都在向神明祈祷,马上老去,老到你忘了很多人忘了很多事,不过,宋金你不用担心,你再怎么难过也不会比我更难过的。”
“沈珠圆,你还真有让人又伤心又伤自尊的本事。”
“可怎么办,宋金,还有让你更伤心更伤自尊的。”
“什么?”
“宋金,我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男孩了,等我到了二十五岁时,如果那时你看到我和别的男孩约会,和别的男孩牵手,甚至于和别的男孩结婚生孩子,但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喜欢他爱他,不过,我能和你保证地是,不会让你成为那个倒霉鬼。”
“我也不打算成为那个倒霉鬼。”
“那就好。”
但是呢——
“宋金,你……你以后最好离我远远的,我或许会因为太难受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我尽量。”
次日,沈珠圆听到这么一则消息。
昨晚,有位海陆军校学生把索罗斯物理专科大学的一位学生给揍了,最后两位学生身上均挂彩。
此消息传出十小时后,索罗斯大学校园网挂出一则公告:传得纷纷扬扬海陆军校学生揍了索罗斯大学学生事件纯属是误传。
两天后,沈珠圆接到宋金的电话——
“没错,我把羽淮安给揍了。”宋金说。
为什么要揍羽淮安?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第一次看到圆圆哭得那么伤心,气不过。
“圆圆,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他,我要听真话。”
“想听真话啊……”沈珠圆拉长着声音,“我比较心疼你。”
“真的?”
“我用吴绣林女士的人格保证。”
沈珠圆没和宋金撒谎,她当然知道那位海陆军学校学生和索罗斯大学学生是谁。
老实说,她还挺高兴宋金把羽淮安揍了一顿,沈珠圆早就想把羽淮安揍一顿,但她也知道,最后那下她势必是下不了手的。
“沈珠圆的人生也有了‘两个男孩为我大打出手’的光荣历史了。”宋金说。
宋金还说,是羽淮安单方面要求平息事态的,这是索罗斯大学调解员给宋金打电话时传达的信息。
那晚,送完她回家后宋金本应该回学校,可他却把车开到了索罗斯物理专科学院。
宋金就给羽淮安打了电话,羽淮安按时出现在约定地点,当即他给了羽淮安三拳,第四拳羽淮安就还手了,两人就这样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直到学校保全人员把他们拉开。
真是的……不是让宋金远离她吗?
只是,她好像连该怎么和人交流的精力也没有了,即使这个人是宋金。
结束电话,沈珠圆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涟漪。
对着涟漪笑了笑。
涟漪说圆圆陪我去走走好吗?
点头。
沿着两人从前散步的路线,走着走着,忽地涟漪大叫了声“圆圆,有老鼠。”有老鼠啊,有老鼠吗?沈珠圆直直站着,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嘴里重复念叨着“有老鼠吗,老鼠在哪里?”
接下来,沈珠圆就看到了涟漪眼眶里的泪水。
许久,许久。
“涟漪,别担心,过一阵子,过一阵子……我就会变得害怕老鼠了,”说,想了想,再补充到,“涟漪,相信我,我保证,过阵子就……就……就……”
“圆圆,我相信你。”
涟漪也开始说傻话了,都不问她发生了什么就说相信她。
不过,涟漪没问她让沈珠圆松下了一口气,因为她已然没什么力气和涟漪解释了。
十一月下旬,沈珠圆无意间听到爸爸妈妈在商量让圆圆出国留学的事情。
妈妈说过完年就送圆圆到伦敦学习,爸爸接过妈妈的话头,说他也找涟漪谈了,涟漪说会争取到学校下学期的交换生名额,到时两个孩子又可以在伦敦一起生活了。
沈珠圆心想这样也好。
接下来,她只需要等爸爸妈妈找她开口。
这天,沈珠圆上完补习课没直接回家,而是沿着羽淮安住处的小巷,这阵子,好几次沈珠圆都是绕开这条小巷的。
那扇白色围墙门和她第一次看到时一样,是半打开着的,但这次,沈珠圆没有傻乎乎闯进去,她只是站在门口。
围墙三分之二处于阴影处,三分之一置身被落日余晖包围范围内,沈珠圆想,等落日如数从围墙撤离,她就会回家了。
围墙最后一缕落日余晖被阴影取代,沈珠圆依然站在那不动,今天是周三,她是不可能在这看到羽淮安的,从这点可以证明她不是来找羽淮安的。
或许……这是一种告别方式,和昔日情感的诀别,她即将前往陌生的国度生活,有可能,当她再次经过这条小巷时,住在这扇门里地已不是原来的人了。
“吱哑”的一声。
视线惶惶投向那扇门,触到那抹身影,沈珠圆心里松下了一口气,但,眨眼的功夫,失落就爬满了心头。
收拾好心绪,叫了声“苏西姨妈。”
苏西姨妈细细瞅了她一眼,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把她往门里扯,说什么圆圆在这里正好,院子里的丝瓜架有几个地方坏了,圆圆在这苏西姨妈就不需要另外找帮手。
就这样,沈珠圆又一次稀里糊涂地出现在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在苏西姨妈的絮絮叨叨中,沈珠圆把用来巩固丝瓜架松开的铁丝用铁嵌拧紧,每当从苏西姨妈口中听到羽淮安的名字,她都需要停下手中动作,等力气上来再继续。
苏西姨妈说丝瓜架是羽给她搭的,苏西姨妈说羽越来越安静了,特别是这阵子,这阵子羽几乎不说话了,给她弄丝瓜架那天羽一共加起来还没说上十句话。
再一次,沈珠圆停下手中动作,别开脸去。
从背后传来苏西姨妈的叹气声,叹气混着喃喃自语,有那么一句飘进沈珠圆耳里“羽不爱说话,圆圆也不爱说话了”。
沈珠圆垂下头,久久盯着地面。
“圆圆,苏西姨妈去给你拿饮料。”
点头。
脚步声渐行渐远,沈珠圆背靠在丝瓜架柱上,目光毫无目的搜寻,终,落在那颗玉兰花树上,还在呢,枝干比那时还要粗,个头也长高了些许。
第一次毛毛躁躁闯进这时,羽淮安就靠在那棵玉兰花树下念叶芝的诗。
那天,天空很蓝,那天的沈珠圆穿着吴绣林女士硬要让她穿上的水果裙,就这样莽莽撞撞地打破院子的寂静。
现在想来,她压根不是爱丽丝,而是那只到处乱串的兔子。
衣服纤维擦着花草细细碎碎的声响,伴随着脚步声。
沈珠圆急急擦去脸上的泪水,继续固定松开的铁丝,或许是力道过大,铁丝断了,失去约束的两根塑料横条一左一右冲向了她,眼看……
一只手挡往下掉的横条。
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手里的铁嵌掉落在了地上,也顾不了了,埋头就走,脚步飞快越过花园小径,又站停在水池前,片刻,掉头折回,慢吞吞朝着丝瓜架的方向移动。
等赶到时,羽淮安已经把她之前弄断的铁丝重新固定好。
静静站着,看着羽淮安把一处处松开的缺口加固,苏西姨妈似乎忘了要给圆圆拿饮料这件事情。
院子的几盏灯亮起。
沈珠圆想一定是苏西姨妈对羽淮安说了些什么,所以羽淮安没有把她出现在这里视为洪水猛兽。
洞察人心是岁月赋予人们的一项技艺,总有一天,她也能和苏西姨妈一样,一眼就能瞧出小年轻们的心思。
重新折回这里,原因无他。
自始至终,沈珠圆和羽淮安都是她单方面喊地开始,又单方面喊得结束,但有件事她是有权利知道的。
等羽淮安固定完了丝瓜架,沈珠圆涩声叫出:“羽淮安”。
羽淮安转过身来。
两人面对面。
庭院灯的光线打在他头顶上,又从他头顶上折射到了她脸上。
视线穿过一缕缕淡淡的金色,去看他的眼眸,缓缓开口:“还记得那个晚上吗?我以为我会死掉的晚上。”
想起彼时间自己的“临终遗言”沈珠圆笑了笑。
“那时,我对你说,羽淮安答应我,别带别的女孩去你的秘密世界,羽淮安,你带她去那了吗?”
近在咫尺的距离。
羽淮安的面容微微泛着白。
一颗心呈直线坠落状。
“羽淮安,你是不是带她去了那?你……”沈珠圆颤着声音,“你是不是带了丽丽特去了那里?你是不是?也指着湖底问丽丽特,它看起来像不像隐藏在地球的秘密星系,人们白天是看不到它的,即使是晚上,也需要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回答我,羽淮安,请你回答我,这是你欠我的。”
“羽淮安,你是不是带了丽丽特去了你的秘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