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到来。
十一月上旬对于沈珠圆来说是平静的,上学、放学、到爸爸餐厅帮忙、去篮球馆练球、把羽淮安相关讯息偷偷地藏在心底。
伴随查尔斯高中考试成绩榜羽淮安每次高居第一、羽淮安成为列入荷兰皇室成员访泰指定学生代表之一、因羽淮安精通西班牙语查尔斯高中有意让羽淮安成为面向西班牙语区招生形象代言人诸如此类消息,贴在羽淮安身上飞地男孩的标签渐渐被西区居民淡忘。
现在谈起羽淮安,若干父母因自家孩子能和羽交上朋友而喜笑颜开,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孩子和羽呆在图书馆一个下午说上几句话就算是朋友。他们还着重强调羽的优秀只是他们喜欢羽原因之一,他们更欣赏羽的独立。
羽每个周末都会去打工、羽总是把个人生活学业安排得井井有条、羽也从来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羽更像是从城堡来的小王子。
“没准羽真是从城堡来的王子,只是王子需要被送往飞地历练,哈里王子还去过伊拉克战场来着。”更有甚者如是说。
虽然沈珠圆对于西区居民们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并不妨碍她听得津津有味。
让沈珠圆比较遗憾地是,从涟漪生日那晚后她就再也没碰到过羽淮安。
沈珠圆虽没见到羽淮安,但涟漪一个礼拜可以见羽淮安五天。
周一到周五,每个夜晚,沈珠圆都会问涟漪同样问题:“他今天怎么样?”
“就那样。”
“就哪样?”
“就大家说的那样。”
“大家说的哪样?”
“一看就是很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
沈珠圆笑眯眯听着,却在涟漪的后半段话中拉长脸。
后半段话涟漪指出羽淮安肯定不是大家所说的那个样子,有可能羽淮安还和大伙儿形容地恰恰相反,是个极度自私、内心残酷的家伙。
听到涟漪对羽淮安的评价沈珠圆是有点心虚的。
她和羽淮安的几次接触都以不愉快收场,虽然有沈珠圆自身问题,但羽淮安也是责任方。
但——
“涟漪,我不许你这样说他。”叉腰警告。
涟漪回给她一个白眼。
好吧。
“涟漪,”声音放软,“或许……或许他是有些自私,但我保证,他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珠圆认为自己的话具备一定考据。
比如羽淮安很听苏西姨妈的话;比如羽淮安会花时间去了解、触摸头顶对于边牧们来说是负荷。
所以!
“涟漪,我不要你对羽淮安有偏见。”
十一月中旬,沈珠圆依然没碰到羽淮安,但她见到了苏西姨妈。
这天刚好沈珠圆从商场走出,她提在手里的购物就有打算送给羽淮安的鞋。
购买鞋子前沈珠圆还特意向导购咨询过,只是她把羽淮安说成是自己的朋友,是她单方面喜欢的那种,导购给她推荐了上季款,打地是五点七折,这样一来对方在收到鞋时就不会有负担。
见到苏西姨妈时,沈珠圆乐坏了,寻思这或许就是人们说地缘分。
或许苏西姨妈早就意料到结局,拒绝充当送鞋使者,沈珠圆照单全搬了导购的话:“商店是买一送一活动我才买的。”“圆圆……”“苏西姨妈,你说是你掏钱买的就行了。”“圆圆……”“求你了。”
最终,苏西姨妈拗不过,一脸无奈接过购物袋。
两天后。
沈珠圆正在篮球馆帮忙给地板上油漆,一名工作人员说外面有人找她,说是个帅得像偶像明星的男孩。
帅得像偶像明星的男孩找她?
沈珠圆怎么想她身边都无这号人物存在,因脑子光顾思考那个问题导致于沈珠圆一看到站在保安室门口的羽淮安第一时间就问“你怎么会在这?”
嘴里问“你怎么会在这?”思绪却是在打着问号,这会不会是在做梦?
眼前的羽淮安其实是个幻象?沈珠圆猛眨眼睛,确认羽淮安不是出自于幻想沈珠圆扭头就跑。
为什么要扭头跑?
因为现在的沈珠圆丑死了,穿地是油漆工服,头发全部都包在泡沫袋里,脚上穿着大码拖鞋,刚刚还有人调侃她是掉进垃圾袋里来着。
她一点也不想羽淮安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沈珠圆撒腿跑,背后那声“沈珠圆!”宛如魔法棒,硬生生让她收住了脚。
羽淮安没忘记她的名字,似尝到世间最最甜蜜的那味,沈珠圆缓缓回过头,什么什么都没关系了,即使像从垃圾堆出来的又怎么样。
本来沈珠圆想笑。
像所有女孩子见到心爱男孩时那样去笑。
可她现在脸上有油漆,那些油漆有可能让她笑起来像个小丑。
于是呢,只能紧抿嘴角,朝羽淮安慢慢走去。
帅得像偶像明星的男孩还能有谁!
“你……你找我啊?”结结巴巴问。
和昨晚出现在她梦里头一样,是冷着脸来着,沈珠圆在心里叹了口气,瞥见羽淮安手里的购物袋,沈珠圆大有不妙之感。
果然,羽淮安手一扬,“砰”地一声,购物袋重重砸在沈珠圆脚边。
迎面而来的视线箭一般。
沈珠圆别开脸去,呐呐说着:“你……你要干……干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是有多嫌恶就有多嫌恶的语气。
购物袋封口还没拆开,想必羽淮安看都不屑看一眼,因为知道那是谁买的。
沈珠圆也知道自己送羽淮安鞋的行为有多唐突,甚至于是怪异的,只是……
“我没别的意思,如果……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你也会做一些毫无道理可言的事情,如果说……我的行为对你构成困扰,我很抱歉。”眼帘自始至终都是向下垂着,这会儿她连看羽淮安的勇气都没有。
说完,沈珠圆弯下腰,想捡起购物袋。
奇怪得很,按理说这不是件难事,不就是捡东西吗?可现在它的每一个步骤却无比艰难,比让沈珠圆在凌晨时间投一千个三分球还要费劲。
终于,沈珠圆把购物袋拿在了手上。
身体还没站直,从头顶处传来的“沈珠圆”让她反射性应答“是的”并在极快时间站得直挺挺。
看吧,因叫她名地是羽淮安,她瞬间就把他冰冷的眼神嫌恶的语气抛之脑后,任由那味甜蜜在心里发酵蔓延。
“从我住的地方来到这用时二十七分钟,那二十七分钟无一秒是有存在价值的。”羽淮安说。
啊?沈珠圆得承认,她一时半会儿没法去理解羽淮安的这句话。
羽淮安笑了笑,依然是那种和愉快无关、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讽刺意味的笑容。
指着那只购物袋,羽淮安淡淡说:“更简单的说法是,你自以为是的行为浪费了我整整二十七分钟,再算上现在,约四十分钟,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更愿意把这四十分钟用在对空气发呆上。再顺便告诉你,我最讨厌把时间用在发呆上。”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羽淮安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即使拳头握得很紧,即使用尽全部力气,那句“羽淮安,你过分了。”还是显得可怜兮兮的。
“说看看,我怎么过分了?”
沈珠圆咬了咬牙:“如果你不喜欢,大可丢进垃圾箱里。”
“我为什么要?”
那么轻飘飘的说话语气足以说明她想送给他的鞋有多么地不值一提。
“你也可以把它送人。”
“如果你没指使苏西姨妈撒谎,把它送人倒是可以考虑,沈珠圆,你好像很擅长指使别人为你撒谎。”
没……没有的事情,沈珠圆想这么说,但也就只是张了张嘴巴。
“你让从不撒谎的苏西姨妈为你撒谎了,上次是涟漪,这次是苏西姨妈,你让从不撒谎的苏西姨妈为你撒谎了。如果我把它送人了,你就不会知道你干了件蠢事。沈珠圆,我之前以为你最多是傻了点,自以为是了点。现在看来,你身上还有自私的坏毛病。”
更……过分了。
只是,沈珠圆没法反驳羽淮安,毕竟,她好像让涟漪苏西姨妈说谎了。
但这会儿,沈珠圆心里难受得不说点什么的话仿佛就会死去,于是,嘴一张,说:“羽淮安,我喜欢你,我也只不过是喜欢你而已,因为喜欢你,总想为你做点什么,即使知道那是傻事蠢事。”
“又……又来了,因为了不起的喜欢,什么都可以原谅。嗯?”
距离得近,她很难不看到羽淮安眼里的情绪,此时此刻正在流动地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依然是一种浪费。
浪费、厌倦。
羽淮安身体稍稍往前欠,两人距离更近了,微微侧过脸,羽淮安附至她耳畔,说:“可怎么?沈珠圆,我讨厌你喜欢我。”
之前是不说点什么会死去,现在是不说点什么会窒息。
虽然羽淮安已经走了。
沈珠圆冲羽淮安离开的方向,大声喊:“羽淮安,我就是喜欢你,羽淮安,因为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所以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什么都可以原谅,连同那句“沈珠圆,我讨厌你喜欢我。”
回投篮馆平常也就几分钟路程,可就是那几分钟路沈珠圆走走停停用了近半个小时。
夜晚到来,沈珠圆这才想起涟漪的名字今天也出现在羽淮安口中。
羽淮安和涟漪是同班同学,两人还同组值日,从羽淮安口中听到涟漪的名字一点也不奇怪,可涟漪说了她和羽淮安不熟,日常除去班级事务两人基本不说话。
沈珠圆细细想起今天羽淮安叫涟漪时的语气,分明……
敲响了涟漪房间门。
“涟漪,你说羽淮安不熟是假的吧?”质问声音带着满满警告意味。
涟漪给了她一个“你发什么神经?”表情。
好吧,好吧。
涟漪和圆圆是彼此不能撒谎的关系,而且,涟漪也没必要欺骗她,或许那是她个人的错觉。
十一月下旬初,这是个周一下午,沈珠圆因心烦早退,还完漫画书,视线先于思想,牢牢聚焦于某处。
阵雨过后,穿白色衬衫的单车少年在水洗般的天空下风一般,云彩一般,从她眼前划过,清澈明亮,是明媚春日里的簇簇繁花,是直把人看得泪流满面的诗章。
砰砰砰——
一颗心开始疯狂跳动着,追随着那道明亮的光芒,眼眶发热,发刺。
羽淮安,我喜欢你,我就是这样喜欢你的。
很久很久以前,一节文学课,老师曾说过永远。
关于永远,你能想到什么?
“老师,相信我,沈珠圆的人生里永远不会有永远。”笑嘻嘻回答着。
现在呢?相信永远了吗?
信了,匍匐在了地上,沈珠圆永远会对羽淮安一见钟情。
十一月下旬末,沈珠圆收到一份来自温州的包裹,包裹里放着双红色溜冰鞋。
溜冰鞋是送给圆圆的。
而那送溜冰鞋的人上个月走了,她去了天堂。
收到包裹后沈珠圆一直在想,拼命地去想。
但她只能想到在家乡有个叫默默的女孩,个头小小的,她们说好在冬天来临时一起学溜冰。
默默说等攒够钱就买两双溜冰鞋,默默一双圆圆一双,颜色得是红色的,因为亮眼看着心情会变好。
默默有个qq号,默默的qq空间只有一段话:希望圆圆能带我走。
沈珠圆能理解默默给她寄来溜冰鞋,但沈珠圆是怎么也理解不了默默在qq空间留下的话,为什么会寄望于分别了近整整十个年头的人带她走呢?
十二月到来。
一个夜空被厚厚云层笼罩没有星星的夜晚,沈珠圆忽然知道了,默默为什么会在qq空间留下那样一句话。
“默默,你别生我的气,我很快就会接你走的。”离开温州前夜沈珠圆这样对默默说,默默说圆圆不行啊,外婆在生病我得照顾外婆,陪着外婆。“那就等你外婆病好了我再来接你走。”“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希望圆圆带我走。”瞬间变成了一把刺刀。
泪水纵横。
圆圆离开温州的四年后,默默外婆走了,默默一直住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默默的妈妈偶尔会回来一趟和默默住几天,是偷偷回来的,因为默默的妈妈在别的地方有家庭,默默是一个秘密,至于默默的爸爸早已不知所踪。
纵横的泪水和着呜呜的哭泣声。
关于死亡,沈珠圆以为足够理解,那是上了年纪的人们都会走的路,亲人以举行葬礼的方式和亡者做最后的告别,沈珠圆曾经参加过一位叔伯的葬礼,前去给叔伯送行地亲友们面容平静,离别时叔伯母还和大家开玩笑,或许下次就轮到来送她了,那是沈珠圆理解的死亡,老死。
默默和圆圆同岁。
原来,十七岁也会死;原来,死亡有时候和苍老无关;原来,死亡也不全是因为生病出意外事故。
这世界,原来还存在着另一种死亡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