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弘历便明发谕旨,大概意思是:朕本想尊景仁宫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奈何景仁宫皇后对大行皇帝情深一片,不愿要这虚名,只愿青灯古佛为大行皇帝祈福聊此余生。朕以孝治天下,不愿忤逆长辈心意,特赐景仁宫皇后法号:怀慈,并尊加清宁法师之号。今日宫门落锁前出发甘露寺。工部同内务府并礼部协理,于寿句峰修建庙宇聊表对大行皇帝的哀思。
一道圣旨,满朝哗然。
可惜圣意已定,朝臣们质疑,弘历直接就是一句:爱卿不信,不如自己去问问怀慈师太?
那倒也不必。
唯有一人依旧紧追不舍。
张廷玉。
皇帝不想见他,下朝后直接去了景仁宫。
“多年未见,皇额娘风姿依旧啊。”弘历背着手,冷眼瞧着坐在首位的宜修:“朕与皇额娘,想来已有六七年未见了。”
宜修看见弘历就头痛。她的景仁宫和她一样,长久地落寞下来,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破败感,哪里来什么“风姿”呢?
“你这一副令本宫讨厌的样子,和钮祜禄氏都没有区别。”宜修恨道。
弘历很是赞同地点头:“朕与额娘是母子,自然相像。倒是皇额娘,这么多年都没有自己的亲儿子,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三哥——可惜他无用,连半分皇额娘的智计都没学到,如今还在宗人府和罪人作伴呢。”
弘历将“亲”字咬的很重,差点给宜修气的呕出十几量血。
宜修气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指着弘历:“你!”
“皇额娘别生气啊。”弘历漫不经心后退一步:“都是要去佛寺清修的人了,脾气这么大可不好。”
“什么!”宜修头疼欲裂,自她知道弘历登上帝位,虽然还期待着礼法能压他一二,能有两分敬她为母后皇太后的妄想,却怎么都没想到弘历居然要送她去佛寺?!这是什么奇耻大辱?!
弘历冷笑一声:“皇额娘这就要生气?只怕您往后生气的时候可不少。朕还有事,便不陪皇额娘了。”
“你!你!你来景仁宫不会只是为了来嘲讽本宫两句吧?”宜修已经气的快说不出话了,拼着一口气大叫:“本宫要见甄嬛!”
弘历给王钦使了个眼色——对不起,王钦没看懂。还是原来跟在李玉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见状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弘历才没有当场深究。
“皇额娘,这是朕最后一次叫你皇额娘了。朕今日来主要是为了亲自劝您一句——您可得保重身体,毕竟妃嫔自戕是大罪,您也不想连累您的家族和侄女吧。”弘历背对着宜修嘲讽了一句,大步离开。
这哪里是劝告,分明是警告。
永寿宫。
那年轻小太监来报,言景仁宫娘娘想见一面太后娘娘,皇上说如今还早,不愿太后劳苦,可午后再去。
甄嬛闻言轻笑:“哀家与她也有四年未见了,是该问候一下故人。”
福伽在一旁:“景仁宫空落许久,只怕乌拉那拉氏还有几分痴心。”
“罢了,哀家到时候去见她便是。”甄嬛站起身,福伽立刻上前去扶住了甄嬛:“皇帝也是,知道丧仪辛苦还寻这么个由头让哀家躲懒,也不怕言官说嘴。”
福伽立刻笑道:“皇上是孝顺您,反正是乌拉那拉氏想见您,有什么都有乌拉那拉氏在前头挡着呢。”
午膳。
“这是儿臣等进献给皇额娘的,还请皇额娘莫要太伤怀,多少吃一些吧。”富察琅嬅恭敬道。
“你们有心了。”甄嬛和善地笑道。
太监承翰上前一步:“太后是否先饮汤?”
甄嬛点点头。
青樱立即献上了文火慢炖的火腿鸡汤。
失策了。琅嬅想到,皇上光让她抄经,没让她禁足真是失策。
但是转念一想,青樱可是主角?禁足拦得住她?更何况,琅嬅发现有的剧情点拦是拦不住的,该来的总会来。
饶是甄嬛在深宫沉浮多年,心机颇深。见到青樱这般,表情也是有几分龟裂。
高曦月见状道:“丧期不可食荤腥,青樱妹妹是想让太后犯禁吗?”
青樱听罢立马露出了一副委屈的表情,要哭不哭:“臣妾只是想让太后开胃,没想到,妨了太后用膳。是臣妾的过失。”
甄嬛冷笑一声:“青福晋好心思,哀家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
“臣妾知错。”青樱不自觉撅起嘴,却一点都没有把手里的汤放下的意思。
甄嬛见她这个样子就烦,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她了,顿时也没了胃口:“叫人把这些都撤了吧,哀家没有胃口。”
琅嬅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皇额娘,您近日为先帝哀恸,身子本来就不适了,若饮食再清减那就更撑不住了。您好歹还是进一些吧。”
高曦月见青樱端着汤的手指不停换动,便说:“太后好不容易进些晚膳,却被青樱妹妹败了胃口,今日下午还有好几个时辰的哀仪,青樱妹妹是想让太后饿着熬在那吗?更何况那汤烫的青樱妹妹自己都端不住,就冒失地进给太后,又是想做什么呢?”
琅嬅看着青樱的手指头,不自觉想起华妃那句:“不就是为了在皇上面前晃悠她那双爪子吗?”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琅嬅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海兰听见高曦月落井下石,就要为青樱说话,却被一旁的苏绿筠拦住,她眼底当时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青樱心知今日种种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跪下请罪:“臣妾有失,甘愿受罚,还愿太后顾及凤体,多进一些吧。”
说罢将鸡汤端地更高了。
甄嬛理都不想理她,这么多年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青樱是第一个让她破功的。
惢心见青樱手指被烫的通红,心焦却又没办法,只能跪在青樱身后祈祷太后她老人家放过主儿。
琅嬅和高曦月对视一眼:也是没见过蠢得连话都听不懂的。
琅嬅上前两步,盛了一碗白粥,柔声道:“皇额娘,民以食为天,米为食之主,就是因为米是最养人的。先帝在世时,最爱喝米粥,您也进一点吧。”
甄嬛这才露出三分笑意,接过米粥:“还是你最有孝心,不愧是弘历的福晋。”
甄嬛到底是甄嬛,是太懂得怎么插刀子最疼,琅嬅余光一瞥:青樱表情果然精彩极了。
青樱心里暗恨富察琅嬅在太后面前挑拨离间,又假装一副贤惠的样子。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子欺骗单纯的弘历哥哥,勾得弘历哥哥越发喜欢她,可惜自己的一颗真心都被她作践了。
“说来啊,这饮食能有多大讲究。人还是得学会审时度势,不要自作聪明罢了。”甄嬛意有所指。
可惜甄嬛注定要失望了,青樱根本就没理解她的意思,她还以为甄嬛害怕她亲爱的少年郎为了给她找靠山,要放宜修做母后皇太后呢。
这就要怪弘历了——他昨天说要青樱每日抄满四个时辰的经书,所以青樱一大早便去宝华殿了,故而圣旨晓谕六宫的时候她并不在现场。
其他人:“儿臣明白。”
甄嬛一转头,见青樱还举着鸡汤,心里居然生出两分佩服,能蠢成这样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语气中带上两分同情:“起来吧。”
“谢太后。”
青樱立马起身将汤递给惢心,烫得手指跳了一段霹雳舞都没缓过来。
养心殿弘历听李玉回禀,心里有几分不悦:“皇额娘真这般对青樱?”
李玉低头坚定道:“是。”
弘历有几分心疼:“让她受苦了,你送些烫伤药给她,叫她别难过了。”
念卿阁。
阿箬跪在地上仔细地寻找青樱手上的烫伤,嘴里替她不平:“太后也太欺负人了,只是一碗汤而已。”
青樱双唇唯嘟,嘴向乡下撇着,看着让人心生怜悯。
阿箬越想越心疼,便斥责站在一旁的惢心:“你今儿是怎么伺候主的?”
惢心心里有愧,倒茶的手一顿,不敢看阿箬也不敢说话。
青樱哑着嗓子,委屈地替惢心开口:“是我伺(chi)候太后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不能怪惢心。”
阿箬听了更是心疼,主儿总是这么善良,责怪道:“那也是惢心没护好主。你,外头思过去。”
青樱便这么斜着眼睛,用余光看着。惢心不敢反驳,只得唯唯诺诺应下退了出去。
阿箬又拿起一瓶膏药打开,青樱这会心里舒服了许多,眨巴眨巴眼睛,将手伸出去象征性地劝了两句:“阿箬,惢心是潜邸里从了心字辈的大丫头。你说话,也得留意些,别总颐指气使的。”
青樱脸上带了慈悲的神情,是啊,她总是愿意体恤下面的人。
阿箬一边给青樱上药一边不满道:“奴婢不过是觉着,惢心不是咱们府里陪嫁来的,没有那么亲近。”
青樱听见“陪嫁”二字,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她很快便调节好了自己的状态,只是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满。她的眉头飞扬了起来,有一点甚至隐隐藏在了发间:“你和惢心都是跟着我的,往后在宫里过日子,你们两个若不好好相处,日子怎么过?”
阿箬若有所思地和青樱对视一眼,青樱继续道:“你这脾气是得改一改。”
“可奴婢,就是这么个性子。”阿箬听青樱这么说,心里有些委屈。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的时候,小太监来报说皇帝身边的公公来了。
青樱听到后心里虽然还有些怨气,但终究是再没说什么,只和善道:“请他进来吧。”
李玉是替皇上来传口谕的,刚走到门口就见惢心跪在那里,忙不迭上前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惢心见来人是李玉,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没做好差,阿箬姐姐罚我在这里思过。”
“你与她同为伺候青主儿的大宫女,她怎么能罚你。”李玉听罢很不可思议,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几分,说完才觉失态。
惢心笑笑:“无妨的。你快些进去吧,别让主儿等急了。”
李玉点点头,心情复杂。
李玉那句话当然被青樱听见了,她晲了一眼阿箬,阿箬害怕地低下头。
“奴才给青主儿请安。”李玉恭敬向青樱行礼:“传皇上口谕:乌拉那拉氏离宫修行,宫门落锁前出发,朕特许青樱于傍晚之时探望一二。”
“姑母要离宫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青樱大为震惊。
李玉恭敬道:“今早皇上刚下的圣旨,景仁宫娘娘已是怀慈师太了。晓谕六宫时青主儿应当在安华殿,只是阿箬姑娘一直在念卿阁,应该是知道的。”
青樱转头去看阿箬,阿箬慌乱下跪:“主儿,主儿....我.....”
青樱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处置她,便和善地对李玉道:“多谢李公公走这一趟了,替我谢过皇上。”
“那奴才就告退了,您傍晚去见怀慈师太的时候注意着时间,可别误了出宫的时辰。”李玉又叮嘱道。
青樱和蔼地点头,对李玉鞠了一躬:“多谢李公公提点。”
李玉这才告退。
青樱见李玉走远,才面无表情地说:“你把皇上的圣旨一五一十地说清楚,然后让惢心进来伺候,你去跪在院子中间思过去。”
阿箬不敢反驳,只得弱弱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