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西满脸茫然的看着那把剪刀,一时间竟忘了身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这东西他能确定,绝不可能是自己将其放上去的。
可又有谁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的情况下,潜入他家并往房梁上放此等腌臜之物?
他之前也曾听旁人提起过厌胜术,但他当时只觉得那不过是无稽之谈。
可如今细细想来,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自他爹因病离世之后,他娘便终日沉浸在悲伤之中,郁郁寡欢,没多久也随之而去。
没过几年,他妻子在怀孕期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因难产撒手人寰,一并离开的还有他那尚未出世的儿子。
而唯一陪在身边的女儿,本以为给她寻了门好亲事,嫁了个好人家,却没成想在自家险些丢掉性命。
他回首这一生,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是极少与旁人发生争执。
纵使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无端刁难他时,虽心有委屈,但也从未产生过要害人的心思。
“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崔小淇本就被唐时那厮吓破了胆,如今又被突如其来的剪刀慌了心神儿。
崔进西默默地凝视着房梁,眼神逐渐变的清明,他似乎明白了此物是何人所放。
可他太困了,眼皮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恍惚间,一阵轻柔而熟悉的声音如同春风般拂过,“小西,别睡啦,快回家去吧。”
那是阿娘温柔的呼唤,带着无尽的慈爱与关怀。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耳畔是喧闹的吆喝声,眼前是明媚的艳阳天。
他想起多年前家中曾修缮过房屋,当时请了辛家人前来帮忙。
除他们之外,没有人会有这样的机会进入自家屋子,并在房梁上放这种东西。
想到此处,崔进西心中的怒火升腾而起。
他似乎忘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拿起地上的剪刀,想要跑到门外去讨个说法。
可对面那一户却出奇的沉默。
不仅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甚至无论他怎么辱骂,都无一人出来反驳。
若是往常的时候,只要他稍稍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呼喊那么一嗓子,住在对门的辛家必然会立刻应和一声给出回应。
他不明白。
不明白辛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因为当年之事?
可当年分明只是一场意外。
冬苓将这几家的事情,言简意赅的陈叔给院中的三人听。
他们虽曾听闻过厌胜术,但却并未见人真正的实施过。
而且据他们所知,此术不仅可以害人,还可以助人。
关于此术,听过最多的便是放置铜钱、铜镜或桃人等,可崔家房梁放的却是一把剪刀。
“去对面那户看看。”江洵当机立断说道。
“可对面不是关着门么。”秦在锦抬起头来,他这刚给崔进西把伤口都包扎完。
不得不说,这老头是真的命大,这么多刀下去,居然没有一刀是伤到要害的。
“我们......貌似不是特别讲礼貌之人。”江洵说完这句就往门外走去。
傅霖跟在身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觉得江洵这人是年纪越大越没素质。
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辛时年家,傅霖礼貌性的敲了敲门,而江洵则站在了一旁的院墙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飞身而跃,翻过院墙;一个掏出工具,撬开门栓。
进入院子以后,二人发现辛时年家异常安静。
不仅没有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就连那院中拴着的狗都安静地趴在一处没有回头。
虽说他俩此番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但按常理来说,这狗也应该能发觉家中有陌生人闯进来了。
傅霖踱步走上前,只见那狗口吐白沫,四肢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见此情形,傅霖暗叹一声“不好”,拔腿向堂屋跑去。
而江洵依旧站在方才翻墙而入的那个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头。
辛家的院墙垒的并不高,只要稍稍借点力就能轻而易举地翻越过去。
而那斑驳陈旧的墙壁上,有一处并不显眼的红印。
乍一看去,像是被人踢上去的。
但走近了观察,又像是有人从远处冲刺过来,为了借力而踩上去的。
江洵靠近那处红印,伸手触摸了一下。
是血。
环视四周,辛家只有大门是从内部用门栓合上的,而堂屋及卧房等房间的门却是敞开的。
再看屋内,一副惨相映入眼帘:辛时年毫无生气地趴在血泊中,双眼瞪着,而他身体周围还散落着一地的茶叶。
“你觉得凶手会是唐振么。”江洵半蹲着身子,边观察尸体边问向傅霖。
辛时年背部连中数刀,和崔进西不同的是,其中一刀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心脏部位,可谓是致命一击。
“这家里目前只有他一人,所以比起独酌,我更倾向于对酌。”傅霖回。
能让辛时年大晚上找出茶叶款待,并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人,除了父母妻儿,想来也就自幼便一起玩耍的玩伴唐振了。
“等下......”江洵突然说道。
“怎么了?”
江洵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具尸体,这人的手腕处,有一道触目惊心地淤青。
他记得崔进西当时为了救自家闺女,曾用凳子狠狠砸过唐振的手臂。
“他是辛时年么?”江洵喃喃自语道。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见过辛时年和唐振的模样,就连这俩人的名字也只是从崔小淇口中听说而已。
傅霖瞬间洞悉江洵所关注的点,说道:“事不宜迟,我让崔小淇过来认人。”
话音未落,便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刚迈出几步远,那人又折回到窗户边,叮嘱着江洵:“我回来之前,这儿的东西你别乱动。”
此刻的江洵正背对着傅霖,听到这番嘱咐后,他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已经知晓并会谨遵对方的要求。
可傅霖前脚走,江洵后脚就站了起来。
他方才进门之前曾留意过辛家的布局结构,依稀记得在堂屋的左侧有着一个小小的隔间。
江洵缓步朝那走去,轻轻推动那扇略显陈旧的门板。
只听得“咯吱”一声,门轴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狭窄的隔间内有一座高耸的石台,台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辛祥光”三个字。
在石台的后方,悬挂着一幅画卷,画上是一片平静又深邃的湖泊。
而石台下放置着一个乌漆嘛黑的铁盆。
铁盆之中是几个浑身插满了银针的木偶人。
躺着的小人中有老头、老太太,还有一个腹部微微隆起的孕妇。
而站着的小人中有少女,和一个中年男人。
就在江洵想要伸手将其拿出来端详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傅霖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说没说过,别乱动。”
那人是跑着回来的,他料到了江洵一点儿都不会安生。
江洵闻言,迅速转过身来,同时将双手微微举起,笑着说道:“我没乱动啊。”
傅霖见状,不由地冷哼一声,揭穿道:“我看你是没来及乱动!”
江洵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侧过身去,让出一条通道,好让傅霖能够看清隔间里的东西。
这时,冬苓也领着崔小淇走了进来。
本以为崔小淇看到尸体时会失声尖叫,可那人的反应却是放声大笑。
只见她一边大笑着,一边还恶狠狠地冲着地上的尸体喊道:“哈哈,你也有今天啊?真是苍天有眼呐!!!!”
说完之后,她快步走上前去,抬脚对着那具尸体就是一顿猛踹。
看来江洵猜的没错,那具尸体的主人并不是辛时年,而是唐振。
那辛时年又去哪里了?
或者说,这一家子人都去了哪儿?
“不知能否烦请姑娘,带我们去一趟唐振家?”江洵将目光转向崔小淇,轻声问道。
那人的情绪刚平复下来,显得有气无力地回道:“可以。”
这唐家若是没有唐振在,她也不是那么害怕回去。
几人走之前,同秦在锦打了声招呼,并叮嘱他照顾好崔进西,同时留意着点对面那户人家。
“锦哥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们且放心去吧。”邱漓笑道。
她同秦在锦一起留在这儿,两个人怎么说也有个照应。
唐家与崔家之间存在一定的路程,如果选择步行前往不仅会耗费大量的时间,而且以崔小淇目前受伤的身体恐难以承受。
索性就骑马过去,由冬苓带着崔小淇。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唐家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唐家那朱红色的大门微微敞开着。
当逐渐靠近时,能清晰地听到从里面传出几位妇人闲聊的话语声。
“依我看,你那儿媳妇实在是不识好歹,摊上你这么心善的婆婆,那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居然还不满意。”其中一名妇人说道。
另一人闻言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嘛!要我说,她就是拿准了嫂子脾气好,才敢如此放肆!”
“这种不知礼数的媳妇,就得给她立立规矩,谁家儿媳妇像她那样,一天天把“和离”二字挂嘴上!真是不像话!”
只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嗐!可别这么说,小淇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跟小振把日子过好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旁的,我不奢求。”
此刻,正站在门侧的崔小淇将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全都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若是放在前两日,她定要上去同她们争执一番。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她不仅没有丝毫的愤怒之意,反而觉得异常痛快。
笑吧,再多笑几声,再多说几句。
等知道唐振死去的消息以后,看你还能笑到几时。
江洵想也知道崔小淇此刻不进门的原因,她那张俏脸之上,明晃晃地挂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咚咚咚——”
可江洵没时间等她整理情绪,遂略过她抬手敲响了门。
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声回应:“门没关,进来吧。”
得到允许之后,江洵及另外两人率先迈进了院子。
刚一进门,唐母就面露诧异之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三个陌生人,上下不停地打量起来。
而就在这时,崔小淇也紧跟着踏进了门槛。
在看到崔小淇以后,唐母那打量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嫌弃,仿佛崔小淇是什么令人厌恶至极的东西一般。
但又想到此时有外人在,她迅速收起了嫌弃的表情,转而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地良母模样,笑眯眯地询问崔小淇这两日去哪了。
可崔小淇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人是如何的惺惺作态。
“你能别装了吗?怪让人恶心的。”崔小淇冷笑道。
听到崔小淇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语,唐母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还没等她发作,旁边坐着的一个婶婶倒是先按捺不住了。
“唉!你这丫头怎么跟你娘说话的?简直是有娘生没娘教。”
骂完之后,她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朝崔小淇狠狠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她一没生我、二没养我、三没照顾我,她算我哪门子的娘?再说了,我说什么又干你何事?你男人在外偷吃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不然怎么有时间来挑我的不是?”崔小淇拔高声量骂道。
“你!你!”那婶婶听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愣是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崔小淇说的没错,她丈夫这些时日确实鲜少回家,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倒头就睡。
莫说同她闲聊一二了,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另一个婶婶见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崔小淇打断了。
“你儿子天天逛赌坊这事儿你知道吗?我劝婶婶还是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躲债吧,不出五日那催债的就会找上门咯。”
这几人生怕再待下去,还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被这疯子抖落出来,连忙拿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唐家。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她们可都是你的长辈!”唐母气狠狠地说道。
若不是顾及着江洵等人还在场,她恨不得拿擀面杖来敲她。
“你也闭嘴吧,你儿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