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无心插柳
作者:尔尔i   青山覆雪最新章节     
    阳春门的食堂相较于献岁山的来说,显得格外宽敞,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相同款式的桌椅。
    但打眼儿望去能发现那些初入师门的弟子和经验成熟的药师并不会坐在一处用餐。
    弟子们自成一派的坐在西边的位置,而药师们则不约而同的都坐在东边的位置。
    江洵见状,有些好奇地问向秦在锦:“你平日都是坐在哪儿?”
    只见秦在锦嘴角微微上扬,十分得意地说道:“我不坐,我都是站桌上吃。”
    傅霖闻言,默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能让江洵喊一声“哥”的人,这般作风,当真是别具一格。
    随后,几人端了一些秦在锦推荐的饭菜,刚想找空位坐下的时候,就听到了邱漓那丫头的声音。
    “这儿这儿这儿!!!!”
    那丫头站起身他们挥舞着手臂,生怕这几人看不到她。
    而她那一桌除了自家人以外还有秦方礼和金益冬等人。
    待几人快步走到近前,秦在锦正打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去时,却冷不防被旁边的江洵伸手给拦了下来。
    “锦哥儿且慢!这桌子......可要给你腾个位置?”
    桌上放的都是饭菜,着实没有留给秦在锦下脚的空。
    “哈???”秦在锦不解地看向江洵。
    “你不是要站桌上吃么。”江洵耸了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
    坐在对面的秦方礼听到这话,顿时抬起了头,厉色道:“站桌上吃?谁说的?他自己说的?”
    “没没没,我开玩笑的!!!”秦在锦赶忙解释。
    这么一口大锅扣下来,今日不被砸死也得被活活累死!
    而且他看得出秦方礼这几天心情不太好。
    不过,也没几个父亲,会在女儿出嫁那几日心情好吧。
    所以他还是表现得乖巧一些,把存在感再降低一些。
    秦方礼冷哼一声,而后快速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沈亦行的身影,故而问道:“亦行怎么没来?”
    秦念淑夹了块鸡腿肉放到了秦方礼碗中,回道:“他不饿。”
    “小挽呢?”
    “她也不饿。”秦念淑说完又夹了块没刺儿的鱼肉递了过去。
    “哦,那就你最饿?”
    秦方礼虽然嘴上没好气的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把秦念淑夹给他肉都放进嘴里。
    金益冬面带微笑,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地将那盘还未动过筷子的青椒肉丝缓缓地推到了对面,语气温柔地说道:“阿念这两天确实忙得很,饿也是在所难免,多吃一些。”
    “下午去哪玩了?”傅霖坐下后,温如玉悄声问道。
    听到这话,傅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沧海阁。”
    说话间,熟练地将盘子里的瘦肉都挑拣了出来。
    “倒是个好地方。”温如玉默不作声地将瘦肉夹到自己碗里。
    话落没多久,他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你这个月是不是没往家里寄信?”
    傅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淡淡回道:“嗯,忙忘了。”
    “兔崽子!你再不回信,你娘可就要杀上山了。”
    “你就这么怕她?”
    傅霖有些不明白,他娘到底对温如玉做什么了?
    怎么每次提到她的时候,温如玉的反应都很急躁不安。
    而且他娘每次提到温如玉的时候,不是称呼“那厮”,就是喊他“小兔崽子”。
    这俩人啥时候结的怨?
    面对傅霖的疑问,温如玉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人活在这世上,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两个把柄握在别人手中。”
    傅霖闻言,饶有兴致地望着温如玉,笑的一脸狡黠,用略带调侃的口吻说道:“哦?什么把柄?让我也握一下呗。”
    温如玉拿筷子拍了一下傅霖的手背,只听一声清脆声响骤然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引得桌上其余人顿时向这二人看来。
    其中,不乏有看戏的,诸如瑶卿,那模样就差把“说啥呢让我也听听”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不乏有皱眉不耐烦的,诸如冬苓,他们霖哥儿到底是哪条船上的?还有那温如玉能不能老实一点儿?
    当然还有淡淡瞥了一眼后漠不关心的,诸如江洵,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傅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饭后,秦在锦开口说道自己想要去散散步消消食,于是便没有与江洵等人一同离开。
    他独自一人漫步于小径之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苏晚晴长眠的地方。
    尚未走近,一阵低沉的呢喃声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柏川正双膝跪地,面对着墓碑轻声低语。
    那是苏晚晴从栖花里带回来的孩子,那时的柏川还只是一个混迹在流民中的孤儿。
    当他偶然得知只要前往医馆帮忙就能领到一碗热腾腾的粥时,心中别提有多欢喜了。
    对于当时饥肠辘辘的他来说,但凡多犹豫哪怕一刻,都是对食物的极大不敬。
    初至医馆的那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前。
    怀着忐忑心情踏入医馆的他,一眼便望见了端坐桌前的苏晚晴,那人正在登记前来帮忙之人姓名。
    等轮到他时,苏晚晴抬起头,柔声询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这一问,让他顿时有些窘迫。
    身为孤儿的他,哪里有什么正经的名字呢?
    慌乱间,他目光瞥见一旁摆放的众多药材,随意地指向其中一味。
    苏晚晴微微一愣,说道:“川柏?”
    “柏......柏川”
    “倒是个好名字。”
    其实,是不是个好名字,他并无太多概念。
    但与曾经那些诸如“那谁”或者“那乞丐”之类的称呼相比,无疑要好上百倍。
    为了能在医馆里多吃上一份饭菜,他干活格外卖力,事事都做得比其他人更多更好。
    那些旁人需要花费许久时间才能牢记于心的繁杂药名,他总能迅速记住,并且清晰地知道每味药材所存放的具体位置。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渐渐意识到仅是记住名字并不能改变他的现状。
    所以,他便抽出时间跑去学堂,跟着沈柔学写字。
    转眼间数年已逝,随着栖花里逐渐稳定,不再迫切地需要苏晚晴时刻照看时,她才决定跟随秦方礼一同返回阳春门。
    临行前夕,苏晚晴来到柏川面前,轻声问道:“你可愿随我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月光洒落在她清丽的面庞上,映照着她眼中的期待与温柔。
    柏川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愿意。”
    十几岁的少年,目光坚定,毫无迟疑之色。
    苏晚晴见状,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你这傻小子,怎得也不问问要带你去哪儿?就不怕我半路上把你给卖掉?”
    柏川一边整理着手中的药方,一边笑着回答:“那师父可得多换些银子!”言语间透着对苏晚晴满满的信任和亲昵。
    其实,他并非苏晚晴唯一的弟子。
    但他却是陪伴在苏晚晴身旁最久的弟子。
    这些年来,苏晚晴亲眼目睹着柏川从那个只为求得一口饱饭吃的孩子,渐渐成长为如今这般沉稳成熟的翩翩少年郎。
    而对于柏川来说,他同样见证了苏晚晴从一个十八九岁天真烂漫的少女,一步步成为栖花里备受百姓信赖的大夫。
    他们之间既是师徒关系,又情同姐弟。
    或许最初,苏晚晴仅仅是出于一片善心,收留了勤奋好学的柏川,并日复一日地对他悉心教导着。
    可这份善心就像一颗幼小的种子,见了光,得了水,逐渐长成了能为他人遮荫的大树。
    后来,当秦念淑呱呱坠地时,柏川将她视若亲妹,对其呵护备至,疼爱有加。
    而年幼的秦念淑,则像个小跟班一样,总喜欢紧紧跟随在柏川身后,嘴里不停地唤着:“师兄、师兄……”
    几年后,秦在锦出生了。
    柏川的小跟班也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三个小孩儿总是形影不离,从后院跑到前院,从前院跑向长街。
    跑着跑着,便长大了。
    苏晚晴去世之时,他在她的灵柩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待到苏晚晴下葬之后,他也常常前往苏晚晴的墓地,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似乎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片刻心安。
    又或许,只要是苏晚晴待过的地方,哪怕一草一木,都能让他心安吧。
    所以,这些年来,他甚少离开阳春门外出做任务。
    平日里,要么是待在阳春门前院问诊,要么是去栖花里的医馆小住些时日。
    偶尔,他会送一些新鲜的瓜果到苏晚晴的墓前供奉。
    有时,则会拎上一壶刚新酿好的阳春酒前来祭奠。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想要过来说说话,同苏晚晴说说近日发生的琐事。
    日复一复,年复一年。
    “师父,我会照顾好阿念和小锦,你不用担心,只是......想家的时候要记得回来看看。”
    “师父,我听金叔叔说,栖花里的花儿开了,明日我去采些带回来给你。”
    “师父,阿念今日跟门主吵架了,那丫头哭的可凶了,我买了两根糖葫芦才把她哄好。”
    “师父,小锦昨日学会翻跟头了,那小子高兴坏了,晚饭都多吃了一个鸡腿儿。”
    “师父,我总觉得阿念最近有心事儿,可是家里也没个姑娘在,她怕是想说也不知道同谁说。”
    “师父,门主又外出做行医了,我听闻那个地方不太平,你可要保佑门主此行平平安安的。”
    “师父,小锦最近总嚷嚷着要外出做任务,但阿念不同意,俩孩子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师父,阿念今日同我说长大以后要嫁给萧旻,我总觉得那人不是很靠谱,但架不住阿念喜欢。”
    “师父,小锦还是偷溜出去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师父,阿念后日要结婚了,你若是在,该有多好啊。”
    “师父......川儿想你了。”
    墓碑前跪着的人,哭的泣不成声。
    几步外站着的人,抬头凝望夜空。
    秦在锦对苏晚晴的记忆犹如夜空中那闪烁不定、时隐时现的星星般稀少而模糊。
    他几乎想不起关于苏晚晴的任何事情,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他记不得阿娘温柔的面容,听不到阿娘呼唤自己姓名时的声音,更想不起阿娘怀抱的温暖。
    有关阿娘的点点滴滴,他无一不是从他人的口中听闻而来。
    他时常会想,为什么别人可以记得苏晚晴,而作为儿子的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他羡慕阿姐,记得阿娘怀抱的温度。
    他羡慕爹爹,记得阿娘所有的温柔。
    他羡慕师兄,记得阿娘年少的风采。
    可有时候,羡慕往往会变成嫉妒,像一株不知名的毒草在他心底暗暗发芽。
    可他只能将这份情感埋在心底,因为同这世上大多数人比起来,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
    “小锦,是你吗?”柏川虽然并未转身回望,但已经猜出此刻躲在身后的人是秦在锦。
    通常来到这儿的人中,唯有秦在锦总是安安静静的那一个,仿佛生怕自己发出的一丁点声响都会惊扰到沉睡于此的苏晚晴。
    “嗯。”秦在锦略带鼻音回应着。
    柏川回头望去,看到站在那正手足无措的秦在锦时,有些无奈的笑了。
    他朝秦在锦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一些。
    “哭包。”柏川说着就将手帕递了过去,示意秦在锦擦一下脸上的泪水。
    秦在锦接过后,嘟囔的说道:“师兄方才不也哭了?”
    “我那不是哭,我那只是眼睛下雨了。”柏川反驳道。
    秦在锦闻言,不禁笑出了声,“出门别说是阳春门的弟子,怎得还这般胡搅蛮缠?”
    “我不仅要说我是阳春门的弟子,我还要说我是秦在锦的师兄!”
    “快住嘴吧!丢死人了!”
    眼瞅着秦在锦不再掉泪后,柏川才暗自松了口气,他最看不得这俩孩子哭。
    就在二人沉默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秦念淑的声音,只听那大小姐喊道:“谁又在我阿娘跟前儿丢人现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