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用筷子夹起一块鲜嫩且无刺的鱼肉,轻轻地将其放置在了江挽面前的小碗之中。
随后,他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罗栎,轻声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惧怕自己的丈夫呢?”
罗栎微微一怔,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反问回去:“一个早已离世之人,却仍日日夜夜如影随形般跟随在我的身旁,难道这还不值得让人感到恐惧吗?”
江洵闻言,不禁挑了挑眉,追问道:“可他毕竟是你的夫君啊!你如此惊恐,到底是因为心中有鬼、有所心虚,还是根本就未曾对他动过真情呢?”
“公子,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跟鬼同床共枕。”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挽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她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说道:“若是真的在意,哪怕是在梦中短暂的相见,都已是幸事,更不用说还能夜夜相伴了。”
江挽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言,但其中暗含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她认为罗栎并不喜爱腾友时,甚至有可能腾友时的死亡与她脱不开关系。
罗栎自然也听出了江挽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双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急忙开口为自己辩解道:“我和他之间本来就只是凑合着一起过日子而已,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可言。”
“所以谈论是否喜欢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至于他死后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再次相见,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话音刚落,她便转过头去,用略带愤恨的目光瞪向了此刻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栾华。
原本,她完全能够过上更优渥的生活,明明距离那令人向往的生活仅差一步之遥。
可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将这一切都毁得彻彻底底!
若不是她横插一脚,自己又怎会在如此青春年少之时,仍旧只能待在此处充当一个烧火做饭的下人?
想当初,在栾华尚未来到这庄子的时候,这里的确是靖王暗自置办的私产,而靖王亦是时常亲临此地小住数日。
那时的她,可是这庄子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侍女,每当靖王来了以后,必然会指名道姓地要求由她来侍奉左右。
不仅如此,靖王对她亲手所制的糕点更是赞不绝口,甚至夸赞其美味程度远超宫廷御膳房中的佳肴。
曾经的她满心欢喜地憧憬着以后,天真地认为自己终有一日能被靖王带去上京城的王府居住。
靖王曾亲口向她许诺,只要上京城里的诸事皆安顿妥当,他定会携她回到王府。
然而,所有美好的幻想与期待,却都在栾华到来之后发生了变化。
只因那日栾华提及她厨艺精湛,靖王为了取悦于她,竟毫不犹豫地大手一挥,让她自此以后终生留在这山庄之中,专为栾华充当一名厨子。
其实,她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够一步登天,她有自知之明,更深知其中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只是如今这般境遇,实在令她感到无比的委屈与不甘……
上京城对于生活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的她而言,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只要走出这座困住她的庄子,就能迎来荣华富贵的生活。
然而,命运却无情地捉弄了她,只因栾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她后半辈子的希望彻底粉碎。
她心中充满了怨恨和不甘,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绝望之下,她竟然想到了一个恶毒的主意——在栾华的饭菜中下毒!
于是,她每日都亲眼看着栾华将那些有毒的饭菜一口口地送进嘴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栾华不仅毫发无损,而且气色还越来越好,仿佛毒药对她毫无作用一般。
渐渐地,仇恨与嫉妒交织在一起,让她失去了理智。
既然无法直接伤害到栾华,她决定从其他方面入手。
她开始刻意模仿栾华的一言一行,甚至连穿衣打扮也不放过。
但栾华所穿的衣物皆是用上等布料制成,头上插着的珠钗更是价值不菲的一等好物。
而她每月所得的微薄俸禄少得可怜,要想购置这些昂贵的首饰,她不得不省吃俭用,积攒好几个月才勉强能买下一支栾华头上佩戴的玉簪子。
曾经有一回,靖王来到山庄,不经意间瞥见了她头上所佩戴的簪子,还夸赞其好看来着。
那一刻,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满足感。
如今看来,自己这番精心装扮总算没有白费功夫,靖王的目光再度为自己短暂停留。
不知为何,自那次之后,靖王便逐渐减少了前来山庄的次数。
时光悄然流逝,岁月无情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已不复当年青春年少时的模样。
就在她以为生活将会如此平淡无奇地继续下去之时,一个名叫腾友时的男子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之中。
某一天,腾友时满怀诚意地对她说:“我愿将自己毕生积攒下来的全部钱财予你,愿意为你购置华美的衣裙以及璀璨的首饰。”
面对如此慷慨的话语,她几乎未加思索便欣然应允。
毕竟,这笔意外之财犹如从天而降的馅饼,不收岂不可惜?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直至上个月的某天,一个戴着面具之人找到她。
此人开门见山地表示,倘若她能把他手中的树苗悄悄栽种至院子当中,事成之后,将会给予她一笔极为丰厚的酬劳。
那笔财富数额之大,足以确保她往后余生无需再为衣食住行等琐事烦忧。
起初,她对于这棵树苗的来历心生疑虑,隐约察觉到它绝非仅仅只是一棵普通的树苗这般简单。
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有如此诱人的回报摆在眼前,即便其中隐藏着某些未知的风险或秘密,又何妨一试呢?
再说了,等尾款到手,她就离开这座庄子了。
届时,至于庄子上其他人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
于是,她当晚趁着没有人留意她的时候,将那棵树苗与其他的新进的果树栽种到一起。
起初的半个月里,并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可这个月初,就断断续续地传出了山庄里有人失踪的事情。
她虽然有些心虚,但细细想来,一棵树难不成还能成精了将人绑起来带走?
而且这无论怎么算,到头来都算不到自己头上来。
但是,不出几日,她发现周围不仅有人失踪,还在院门口出现了几具尸体,死状皆十分恐怖。
当天晚上,腾友时紧皱着眉头,目光如炬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她。
那种眼神仿佛要穿透她一般,令她浑身不自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这个男人,除了偶尔施舍给她一些钱财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他究竟有何资格用这样居高临下、充满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来看待她?
难道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此时的罗栎正端坐在椅子上,满脸怒容,没好气儿地冲着腾友时喊道:“有什么话你就痛快点说出来,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听到罗栎不耐烦的催促,腾友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他们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罗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声:“哈哈,真是可笑至极!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罢了,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通天神力去制服那些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
然而,腾友时并没有被罗栎的话语所动摇,他紧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你前往果园栽种了一棵树,可今天当我再次去到果园的时候,那棵树已经不在了。”
面对腾友时的质疑,罗栎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她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腾友时的鼻子怒斥道:“所以呢?照你的意思,难不成是那棵树成精杀了人?亦或是我暗中指使那棵树去行凶作案了?如此荒谬的言论,就算你说出去,又会有谁相信你这番鬼话?”
罗栎说话间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随即抬起右手将鬓间的发丝拢到耳后。
腾友时顿时被这句话问的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些人的死同罗栎有关。
可当他看到罗栎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据他所知,罗栎之前是没有这个镯子的,而且这个月的俸禄还没有发,她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的镯子?
“谁给你的镯子?”腾友时质问道。
他知晓罗栎曾与靖王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感情,更明白这女人贪财好利、见钱眼开。
可当他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那颗心便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那粒名为“喜欢”的种子一旦萌芽,便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而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靖王用来哄骗小姑娘的惯用伎俩罢了。
罗栎平日里那般精明算计,可一碰上靖王,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理智,对那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罗栎微微垂下眼眸,看似专注地欣赏着腕间的镯子,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反正这镯子也不是你送的,又追问这么多做什么?”
腾友时闻听此言,心头猛地蹿起一股无名怒火,霍然起身,瞪大双眼,满脸怒容地呵斥道:“那些人的惨死,如果当真与你有所牵连,你可晓得自己这回是惹下了天大的祸事!!!”
“凭什么认定此事就与我有关???我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我从未杀害任何一人!!!”
罗栎亦是怒不可遏,伸手用力一拍身旁的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险些倾倒。
二人就这样怒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想当初他们成亲至今,夫妻之间一直相敬如宾,甚少发生争执吵闹。
只因腾友时实在太过宠溺罗栎,哪里舍得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他舍不得看罗栎伤心难过,更舍不得她掉一滴泪水。
哪怕有时候觉得罗栎的性子顽劣,但也会耐下心来去包容她。
就拿罗栎给栾华下毒的事儿来说,他不是一无所知。
他怕这事儿被栾华查到以后,会怪罪罗栎,所以他趁着外出购置东西的时候,将罗栎所下之毒带到医馆询问,而后再去另一个医馆去开解毒的药材。
他那么爱她,可她怎么就看不见呢?
就算是颗石头日日揣在怀里,那也该捂热了吧。
腾友时满眼失望的望着眼前的女子,自己究竟是喜欢她什么呢?
自己到底还要替她隐瞒多久呢?
“我们去找庄主吧,让她寻人去看一下那棵树究竟有没有问题。”腾友时面色凝重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便作势要站起身来离开房间。
罗栎眼见着腾友时即将离去,心中不禁一紧。
且先不论那棵树到底是否存在问题,单说这件事情若是真被捅到庄主面前,那么她收受他人钱财、将来源不明之物放置于庄内的行为,定然会被视为重罪。
如此一来,她日后想要脱离这座山庄恐怕将会变得异常艰难。
想到此处,罗栎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伸手去拉扯腾友时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的行动。
男女之间本就力量悬殊巨大,更何况腾友时身强体壮。
只见腾友时手臂轻轻一挥,便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罗栎的束缚,并顺势用力一推,直接将罗栎推倒在了地上。
罗栎猝不及防之下重重摔倒在地,身体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但此刻的她无暇顾及身上的伤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往那些相似的经历——为何自己总是这般倒霉?
每一次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总会有不速之客突然杀出,将她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击得粉碎。
难道这就是命运对她的戏弄吗?
为什么?
凭什么?
日积月累的怒气彻底吞噬了她仅存的一丝理智。
只见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毫不犹豫地冲向墙角,一把抓起那把沉甸甸的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