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刘积仁的忙碌
作者:同尘室主人   小官僚的自我修养最新章节     
    第二百十二章
    空间一旦久居就会形成长期记忆,记忆一旦形成就会时常想念。当一个陌生的名字变成想念,那个地方就成为远方的故乡。躺在京城乌鲁木齐大厦的客房里,陆自明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觉得自己一直停留在此,似乎从不曾离开。这是一块神奇的热土,有太多熟悉的角落,有牵挂的朋友,有太多的牛人,还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想到昨晚天上皇宫的那一幕,仍感震撼。天上皇宫是京城最高端的娱乐会所,在全国是极具代表性的场所,也是全国娱乐业的一个标杆、一面旗帜,来此消费的群体非官即富,妥妥的权贵阶层。在这里只要有钱,你可以为所欲为。领班经理跟你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先生,请放心,我们这儿绝对安全!”又或者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就是敞开着门,警察也不敢进来查?知道我们这后台老板是谁不?”类似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使得像陆自明这样的读书人都不能不相信,这个场子的能量很大,令人放心。也是,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皇城根旁,闹市区内,这么大规模、明目张胆的娱乐服务业经营活动,没有大人物罩着,谁信呢?现在连这样的场所都难免被查封的命运,哪里还有所谓的“安全”之地呢?这个标杆被查处,绝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重要节点,更像一个隐喻,似乎预示着一个更大的时代风暴正在来临。这场风暴到底是什么,陆自明影影绰绰地感觉到了......
    九安县是距离深州市区最远的一个县,经济却是深州第一强。刘积仁到九安县上班将近半年时间,最深的感受就是一个字--“累”。与县委书记岗位相比,原先当局长就显得太轻松了。
    九安县的经济总量虽然在全市排第一,但是问题也很多。产业结构不合理,目前的支柱产业还是一些产业链中下游的比较低端制造业企业,能耗大、污染高,经济效益和产品附加值低。财政收入增长乏力,根本赶不上各领域、各单位花钱的增长速度。刘积仁做规划出身,非常擅长做宏观分析、谋划的工作。在众多的矛盾中,长期看主要矛盾是支柱产业升级,转变生产方式,淘汰落后产能;短期看主要矛盾,就是要增加财政收入,毕竟四处都要钱:引导企业转型升级需要成立产业基金,各种税收优惠减免政策需要补贴钱,办教育、办医院、办各种民生服务事业都需要钱。钱从哪来?短期来看就是卖地。因此刘积仁的主要工作:一是引导企业转型升级,淘汰落后产能;二是大搞招商引资,导入优质产业落地,当然也欢迎来拿地搞房地产开发,总之要把产业和资金吸引过来,增加财源。当然所有的工作都必须通过人去做,因此干部工作始终是牛鼻子的工作。
    早晨六点,刘积仁醒来。闹铃设定在六点半,但现在根本不用等闹铃响,必定会提前醒来。
    昨晚又是忙碌的一晚,下班后先是参加了一场外地着名房产商的宴请。他们打算在九安县搞一个旧城改造开发的大项目,从拆迁、拿地、建设、运营预计总投资超五十个亿,这是九安县近年来最大的一个投资项目。昨天房产公司老板从省城亲自过来考察拍板,下午与县政府签约,四套班子领导悉数出席晚宴。他是全县的大家长,房产公司老板原先在他当市规划建设局局长时就相识,盯着他喝了不少酒,跟他套近乎。先是想晚上单独到他房间“汇报”工作,被他找了个借口婉拒了。刘积仁跟这帮人打交道时间长了,说句难听的:他们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什么晚上单独汇报工作,有什么工作需要单独跟我汇报的?无非又是搞拉拢腐蚀的那一套!老板见他态度坚决,知道他油盐不进,只能退而求其次,邀请他参加项目的开工典礼,以示重视。刘积仁愉快的答应了。这个项目的落地,可以为九安拉动gdp,搞活当地的房地产市场,缓解财政的燃眉之急,他不能不重视。
    九点,宾主尽欢,晚宴结束后,秘书小张把他送回到九安宾馆房间。这是县机关事务管理局给他安排的一个套房宿舍,独立电梯直达,没有任何干扰。一百二十多平方的套房,设施一应俱全。有九安宾馆的运营管理,日常起居照顾很方便。回到房间后,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他抽支烟,喝掉杯中的蜂蜜水。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约了九点半跟他单独汇报工作,主要是关于近期一批干部的调整问题。组织部长十分严谨,把每个干部的简历、特点,与每个岗位的匹配度都详细做了说明。刘积仁觉得太啰嗦,但碍于情面,不好打断。耐着性子,一一听完汇报,又说了自己的意见。组织部长详细记录下来,打算回去再做调整,月底准备上县常委会。直到十一点半,组织部长才告辞出去。
    他还不能睡,白天没有看完的文件还在公文包里。“今日事,今日毕”是他多年的工作积习。于是继续批阅文件,其间,县委办主任还发来一条工作信息:明天上午八点半,市委副书记、市政法委书记召开临时紧急会议,要求各县区主要领导及分管领导参加,请示他能否参会。他打电话问了一通情况,明天上午是信访维稳的会议,当前上海世博会正在如火如荼地举办,这个特殊时期,信访群访的事情十分敏感。因此才会明天一早临时召开紧急会议,而且要求主要领导参会。县委办主任把明早会议的汇报材料,发到他的邮箱。看完这些材料,批阅完文件,已经是夜里一点半了。洗漱睡下,早上六点即起。一脑子的事情,昨晚其实翻来覆去了挺久才睡着,算算估计连四个小时都没睡到。所幸,早上起来也不觉得困倦,身体似乎随着他的工作节奏做了自我调节,每天睡三四个小时,中午补半小时的觉,也习惯了。
    六点半,早餐已经放在外间起居室:一杯温牛奶,一个水煮鸡蛋,一小碗杂粮粥,一个素菜包,一片蒸南瓜,还有一小碟酱黄瓜。人到中年,各项指标都容易超标,现在的一日三餐,县机关事务管理局让县第一人民医院营养科根据县委领导的体检报告情况,专门配制个性化的营养餐。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妻各自忙于事业,像吃饭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当回事。早餐要么一个鸡蛋、一杯牛奶在家中解决,要么到外面的早餐店里吃一大碗面或者生煎包子、油条豆浆之类的。现在的订制早餐,虽然不算合胃口,但是比较健康。
    七点钟,他准时下楼。秘书小张已经在电梯边等他,一把拿过他的公文包,又递给他一叠文件,面上的一份是今天上午会议的汇报材料。
    “刘书记,这个是上午会议的材料,昨晚电子稿发您了。等会主要由公安局孙局长汇报(孙局长是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公安局另外给您准备了一个简单的表态材料,我稍做了修改,等会车上你再看看。下面这两份,是财政局和建设局的两份请示文件,说事情比较急,让我先拿过来给你过目一下。”小张说道。
    刘积仁不置可否,拿过文件径直上车。小张坐在副驾驶位。九安县到市区比较远,一般要开一个半小时,但驾驶员老王是老驾驶员,开车技术又稳又快,每次开到市政府只要一小时十五分钟,刘积仁十分满意。当然他不会知道,老王开的这台县委一号车,每年的违章数量惊人,不过不需要他操心,每年公安交警方面的年审都是一路绿灯。
    车上,刘积仁稍微翻阅了一下材料,然后放下。摘下眼镜,揉一揉疲惫的眼睛,扭头看向窗外。车内十分安静,只有奥迪车高速行驶的轻微噪声。他脑子根本静不下来,像这台奥迪车一样高速运转着。想到上次县委班子谈心谈话,明年初,县里即将召开两会,县政协主席这个岗位空缺,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两人都表达了想去这个岗位的意愿。他个人考虑,这个岗位倾向于给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他的年龄比较大了,其它上升的机会很少,能够担任县政协主席,也算是最好的交代。县委副书记当然排名在他之前,但是以他的年龄,刘积仁打算把他推荐到市级机关部门正职的岗位上去,如果能够实现,那么一举解决掉两个正县处级干部,对两人来说是皆大欢喜,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份政绩,自己在县委班子里的威信将进一步提升。上次他初步跟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汇报过这个想法,他原则同意,但是让他再跟市委贾书记单独汇报一下。如果老大没意见,组织部门工作就比较顺当了。他能理解市委组织部长的处境,这种事情最终还得市委书记点头。
    少顷,他转头说道:“小张,你跟市委贾书记的秘书联系一下,看贾书记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事情单独汇报。大约十五分钟就够了。”
    “好的,刘书记,我马上联系。”小张答应道。他拿起手机,发了一通信息,过了五分钟,说道:“刘书记,贾书记的秘书回过信息,中午十二点贾书记在办公室,可以见您。”
    “好。”刘积仁说完,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车辆稳稳地驶向市政府......
    下午两点,刘积仁才返回九安县。两点半,县里要召开半年度经济工作大会,在县人民礼堂举行,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包括离退休县级老同志都要参加,他要讲话。除了县委办安排好的讲话稿,这一稿已经几上几下做过修改,应该说比较完备了,他另外还要强调一下干部作风问题。现在的干部作风不是散漫、惰怠、懒政,相反是太过积极,太过拼命三郎,而且层层加码,压迫得基层同志们喘不过气来。用人太苛,求全责备的这么一种倾向,值得注意,并非是什么好事。他听到许多人反映,某些乡镇主要领导训起下属来,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丝毫考虑干部的起码尊严。有的领导批评工作,最后搞人身攻击,侮辱人格,下属敢怒不敢言,还自以为有领导权威。这样的一种倾向不仅不利于工作,而且不利于干部监督,长此以往,就会形成“一言堂”、“一霸手”,一锤定音、一手遮天,而落马的腐败分子十有八九都是这种类型的干部。
    在下午全县干部大会上,刘积仁专门讲了干部作风问题。除了稿子里的内容,他专门例举了明末崇祯皇帝。“崇祯本是有为之君,因为求治太切、责人太苛,十七年换了五十一位上书房大臣,因此最终败亡!同志们做事,有责任心是好事,心里急也不错,但是也还是要有个度。李某某同志讲,花是花,草是草,路是路,桥是桥,上班是上班,下班是下班。我们祖祖辈辈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要搞得那么着急。”
    又讲到干部教育的问题,说道:“教化二字,重点是化,‘化’字最要紧。一定要使受教的人化了,教育的目的才能达到。怎么能使人‘化’呢?你点着他的鼻子大骂,进行人身攻击、人格侮辱就能起到效果了?实践证明,办不到嘛!你这是以势压人,别人敢怒不敢言,从教育的角度讲是起了副作用、反作用的!只有以身作则,只有以上率下,只有跟同志们平等交心交流,在心灵上共鸣才能在思想上同频共振,才能真正地‘化’人!”
    他的讲话得到了潮水般热烈的掌声!
    深州市第一纺织厂的窝案终于尘埃落定,涉及到原先厂里的管理层五六个人相继落马,更牵涉市场上的设备、物资供应商,经销商大大小小二十几人。由于案情重大市纪委专门组建专案组开展调查。从2008年初朱文白被叫进去,整个案件调查、侦办、公诉、审判前后近两年,光产生的案件卷宗就多达一百多卷。最终朱文白收受贿赂二十九万余元,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零七个月。其他厂党委委员、纪委书记刘长兴、综合办何主任、财务科马科长等人也分别被判处一至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一时间,该案成为深州市官场和商场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一则朱文白算是县处级干部,深州官场已有许久没有县处级官员落马的消息了。二则这桩案件确实是近年来深州城少有的腐败大案、窝案,虽然没有当年常务副市长许永盛的案情那般惊人,但是涉及的人员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的认定与坊间的传闻数字也出入甚大。包括当年许永盛的案件,江湖流传要上千万的巨贪,最后认定出来收受贿赂的数字还不到一百万元。官场上因此流传着笑话,这里面的差额也许是被纪委干部们吃了回扣了!这在官场中不是什么秘密,纪委这支队伍里有不少害群之马,利用自己反腐的身份肆无忌惮大搞腐败,造成许多“灯下黑”的状况。
    陆自明是个悲观主义者,经常感到灰暗悲哀。随着阅历增长,社会的现象见的越多、想的越深,就越觉得失望。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人人对金钱病态的追求,这样发展下去怎么得了?能好起来吗?迄今为止,他认为最好的一个疑问句是梁漱溟先生的一本书的题目:“这个世界会好吗?”
    他隐隐约约觉得社会正在酝酿着什么转变,但就自己的小见识所见的,有的领域仍不可避免地存在阴暗丑陋的一面。即使像朱文白这样有影响力的案子,最终还是大案化小、小案化了。他曾听胡拥军在酒桌上议论:“别看朱文白这些人,判了个十多年,其实进去后,外面托关系打招呼,年年减刑,过不了三五年就都出来了!当年许永盛的贪腐案本来是个天文数字,肯定是千万以上。结果怎样?搞了个一百万不到收尾!连个零头都不止这点!你以为没有大人物保他,能这么简单就结了案?这么大个案子就只牵连到他的秘书---一个小年轻?谁信啊!那些领导的心思大概都是不希望下面出事,出了事就是保,就是遮,嗨,真搞出个惊天弊案来,哪个领导会高兴?对深州、对江南的政府形象又有什么好处?所以不要说官官相护,其实护的是地方形象!”胡拥军虽是酒后一派胡言,但陆自明觉得颇有道理,甚至觉得不像是胡拥军的思考水平,大概率是他老子胡志刚在家里的说的私房话吧。至于他说的真不真实,现实是最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