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村镇司的务虚工作会议给陆自明以强烈的震撼。中央部委到底卧虎藏龙、人才济济，许多同志的发言极精彩，既言之有物，又擅长表达，有思想、有观点、有内容。或旁征博引如大江大河、气势磅礴；或言简意赅如小李飞刀、一语中的；或逻辑缜密如数学论证、层层递进；或言辞精妙令人拍案叫绝、如沐春风......
    每位同志的发言，陆自明都仔细聆听，暗暗分析他们各自的长处与不足。黄立诚的讲话用心准备，构思精巧，令人耳目一新，时间也控制得很好。钱正熙的讲话则比较书生气，听起来头头是道，但以陆自明的认知来说，有点脱离实际，偏理想化了。他提出的一条建议，使得胡处长大为不满。钱正熙的建议是建立全司的文件、文书、文稿电子库系统，以便今后写作公文、起草政策文件时查询使用。建议本身是好的，中央部委的公文写作极其严谨，每个文件、每一项政策甚至每一句话的出处，都要查得明明白白、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一个全司通用共享的电子文件库，确实会大大提高写作效率，因此，刘司长听得频频颔首。但是这个事情如果要做肯定是综合处的工作，这就等于变相地给综合处安排了一项繁难的任务。胡处长冷笑道：“这个钱博士，自己的工作不多花点心思，一天到晚帮别人安排工作！这种建议，他说得轻巧，嘴皮一张，信口开河，我们综合处要干得眼珠子都泛白了！上次出差，我当着刘司长的面跟他说过这个事情要从长计议，现在硬件和软件条件暂时都不具备，偏要说！这些博士读书把脑子都读坏掉了！”
    陆自明尴尬地陪着笑，钱正熙是他处里的副处长。前段时间跟他互相借书，来来往往，两人感情拉的很近。听到胡处长的一大通牢骚，理解他的难处，但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尬笑。好在胡处长并不在乎他怎么想，综合处长已经是他自己的第三个正处岗位，在司里算是有资历的老处长，又很得刘司长信赖，因此并不怕得罪谁。
    李向东的表达能力明显不足，发言内容又主题不够突出，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连语气声调里都带着颤音，透着怯场和不自信。司领导压根连他说什么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去，一看就是把精力全部放在写稿子上，没有认真准备口语表达，说到底，还是对会议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啊！
    凡是发言较好，或者有的观点打动到内心的，刘司长都会在发言过程中插话，或者发言后给予简短的点评。陆自明用心听着他们每个人的发言，也会把自己认真地摆进去比一比，如果自己是司里的正式公务员，与这群人相比自己能处在什么位置呢？总体比较下来，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即使在这群高知阶层里，自己并不算逊色。如果与他们同台较量，自己也未必会输。有的年轻同志书读了不少，但不能学以致用，有点书呆子气；有的聪明外露，惹人嫌；还有的抓不住重点，讲话不得要领。比如农房建设管理处的张处长，新提任处长不久，在发言中一直在讲具体工作。刚才有几位年轻同志也讲具体工作，刘司长隐忍不发，没有打断他们的发言。但是一个堂堂的处长仍不能把握会议的主题，刘司长就不客气了。
    “小张，你停下来！开会之前我就明确了，今天不谈具体工作，你还在跟我说前段工作总结？”刘司长毫不客气喝断他的讲话。陈副司长作为分管司长，连忙站出来解围道：“小张，你说的简短一点！不要展开来讲工作了！”
    张处长显然是准备好了稿子，受到司长的喝止心头慌乱，此时脱开稿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按照稿子加快语速读下去。
    过了两分钟，当讲到下步工作计划时，刘司长彻底发火了：“小张！你不要说了！把时间留给其他同志好了！”张处长只得尴尬地停下发言，搞得当场下不来台，在全司会议上出了洋相。刘亚芳司长就是这样爽利的脾气，平时温和亲切，但是遇到问题毫不含糊，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
    陆自明有时忍不住想，像刘司长这样一个江南女子，在北京呆了几十年，连脾气都像北方的天气，这究竟是她天生的性格还是自然环境对人的影响呢？
    大抵南方人不爱北京天气，或说干燥或说尘霾。独陆自明对北京的气候推崇备至，喜欢得不得了。要么干干爽爽，要么一场雨酣畅淋漓，绝不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缠缠绵绵、黏黏糊糊。北京的冬天也一样，冷的痛快透彻，前天他刚刚感受了零下二十度的今冬最低温。而室内温暖如春，妥帖地熨烫着你。天空也像北方汉子一样，干干脆脆，要么一碧如洗、清亮无尘，天蓝得深邃蓝得纯净；要么昏天暗地、满目尘霾、一片灰蒙蒙，不仅满足你的视觉感受，还精心地照顾你的嗅觉，一股刺鼻的味儿。爱憎分明，过瘾。
    晚上，沈文桐请陆自明吃晚饭。两人来到部大院附近一家叫“京味馆”的饭店，点了四道北京菜：京酱肉丝、炒肝尖、葱烧蹄筋、清炒鸡毛菜，各喝了一瓶啤酒，花去二百元。两人交流了一下春节期间的各自生活，轻松愉悦。晚上，陆自明要加班写王部长的稿子，饭后陆自明直接回办公室加班。一路上还在回味下午的务虚会议，复盘自己讲话的得失，以及与其他人的差距。
    第二天，陆自明起了个大早，六点半就起来，简单吃过早餐就匆匆赶往办公室。昨晚给王部长的草稿已经基本完成，加班到晚上十二点，直到一点半才睡。但是第二天一早继续修改或者写稿子，会有一个很好的接续或者提高，这是他多年来写稿子的经验和习惯。因此，昨晚写的稿子，早晨一定要接着写或者修改，会有很大的收获。
    上午十点，陆自明给赵毅交了稿。按照上次他的布置要点，写了一共六页a4纸，三千多字。本来是明天交稿的，但提前交稿也是陆自明的习惯。赵毅很满意他的这种工作态度，拿过稿子认真地读起来。过一会，叫他过去说道：“小陆，这个稿子差不多了，我略调整了一点，你等会修改一下。这里有两个政协提案的样本，你拿去看一下，把这个六页纸的稿件压缩成一张纸，最多不超过一张半a4纸。明两天交给我！”
    陆自明心里想道：“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早知道只需要一个简短的稿子，你当时就好把样本拿给我看嘛，何必先写一个长稿子再来压缩？一番桑伟（江南方言：事情、活计的意思）两番做嘛！”但是面上很谦虚地答道：“好的，赵处，我马上去改！”
    赵毅布置完并没有管他的态度，自顾自忙其他事情去了。
    第二天，陆自明把文稿按照政协提案的样本，修改好，压缩为一张a4纸，再次交给赵毅。他看过说没问题了，又拿去给朱豫东和刘司长看过，回来让陆自明填写文稿的流转单。起草人是陆自明，审核人是赵毅，复核人是朱豫东和刘亚芳。办完流转手续，赵毅说道：“小陆，你肯定不明白为什么让你先写一个长稿子，再写一个短稿子吧？”
    “哦，赵处，这是锻炼我的公文写作能力吧？”
    赵处长笑着摇摇头，说道：“这当然是一次锻炼，但目的不是为了锻炼你。这个提案题目是王部长自己定下来的，一些要点也是他亲自交代的。短稿子是一种统一格式，相当于论文的摘要，那是提交全国政协提案组用的。长稿子么，就是给王部长两会发言时用的，两份稿子都要派用场的。”
    陆自明恍然大悟，本来还以为赵毅锻炼他的能力，故意让他多写一篇，原来如此。
    “这个稿子么，司里就这样通过了，要看王部长还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
    今晚江启辰来京，提前跟他说了，让他约几个人一起吃饭。陆自明约了处里的黄立诚、钱正熙、张庭光、李向东，另外也约了市场司的范瑾瑜和沈文桐两位。
    江启辰是来北京参加中国建筑业协会的一个培训会，随他一同参加会议的还有深州市一家建筑企业南方建筑集团的老板沈南方。
    陆自明让黄立诚帮助想一个好地方聚餐。黄立诚笑道：“请客的人有没有实力啊？如果不差钱，我去订个好地方！”
    “完全不差钱！你就拣高档的地方下手好了！”陆自明笑道。对这些大建筑企业老板来说，请客吃顿饭能算啥呢？
    “得！有您这句话就放心了！”黄立诚高兴地说道。
    晚宴在后海的一座四合院内，名叫“梅府家宴”。据说，是仿照当年梅兰芳先生的家宴制作的小众高端宴席。整个四合院有三进四院，改造成一座梅兰芳先生的小型博物馆。有梅先生当年登台的凤冠霞披戏袍，有梅先生的一些字画手迹，还有一些老物件据说是当年梅先生使用过留下来的，比如乘坐的马车，拴马石柱等等。总之，文化氛围很浓。晚上就陆自明订的一桌人，客人到齐后，梅府管家带着大家各处参观一遍，一边介绍物件，一边讲梅兰芳先生的生平和历史。大家都十分新奇，莫说江启辰和沈南方，就连部里这几位老北京也是第一次光顾，不知道后海还有这么一个幽静高档的聚餐之地。
    第一道上来的位菜是一小盅鸡粥，下面是浓稠的白汤，面上浇着一个碧绿色的太极图案。服务员介绍，这是当年梅先生最爱的一道点心，每当先生唱戏回家，必要先上一盅鸡粥，润喉点心。这道菜用鸡汤小火慢熬十几个小时，直到粥里面的米粒都溶化于鸡汤之中，面上绿色的太极图是用菠菜汁浇上去的，达到吃粥不见粥的效果。众人发出微微惊叹，尝一口的确风味绝佳。后面每上一道菜，服务员都会做一遍介绍。
    沈南方是个土豪，不爱听这种文绉绉的介绍，见到部里的几位处长，很客气地敬酒，特别是质安处的范瑾瑜和沈文桐，与建筑企业的关联度更大，敬酒劝酒也就更频繁。这一层大家都瞧得出来，陆自明不以为意，主动拉着江启辰，一杯一杯地跟处里几位同志以及范瑾瑜敬酒。
    喝到九点多，宾主尽欢，酒宴结束，梅府管家给每位客人赠送了一把精致的折扇，上面是梅兰芳先生的画作影印件。江启辰悄悄拉住陆自明，问他要不要搞个二场。陆自明知道黄立诚晚上还有事，钱正熙呢几乎不参加二场活动，范瑾瑜一位年轻女同志似乎也不合适，只剩下几个小年轻。陆自明说道：“今晚他们都有事，还是下次算了。”
    江启辰小声道：“那等会咱们单独悄悄去活动一下！”
    把其他人送走，江启辰笑道：“兄弟，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今晚你得好好陪陪老哥，我来一趟京城不容易！”
    “那你们想到什么场子活动啊？”陆自明笑道。
    沈南方说道：“听说京城的天上皇宫不错，咱们兄弟一起去探探？”
    “那我来问问，不一定有包间了。”陆自明给天上皇宫的业务经理小桔打电话，问今晚是否还有包房。对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哟，陆哥，您打电话来嘛肯定是有的。”报过来房间号，三人打车前往天上皇宫。
    天上皇宫会所门前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小桔早已在会所的门口等着，从进进出出的人流中快步迎上前来，热情地招呼道：“陆哥来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以啊，兄弟，京城还是你混的好！”江启辰竖起大拇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