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陆自明在职场这么几年，悟出一个道理：一定要把自己编织到一张社会关系网上。一个人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没有关系网在这个社会寸步难行。你再能干，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只有把自己编织到一张关系网上，成为“网”上的某一个点，大家同气连枝、相互呼应，表里相依、互相帮衬，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有一席之地。而一个人能交到怎样的朋友，取决于你自己处在何种地位。因此，人的实力和社交圈的实力是相互匹配的。
    他对王阳明的一首七绝印象很深：“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可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阳明心学的精髓就是心外无物、知行合一、致良知，说到底是要修心。一个男人必须增强自身实力，提升自己的地位，这是立身之本。如此才有可能编织一张有效的社会关系网。而有的人，罔顾自身实力，一心热衷搞社交，投机钻营攀高枝，看似活得热闹，实则是舍本逐末之举。实践证明，攀高枝是攀不上的。即使有机缘结识了“高枝”，如果没有自身实力的支撑，最终还是会从高枝上摔下来。
    关于江启辰这个人，他通过前段时间的组织考察，以及今天的着意观察，已下定决心结交这个朋友。江启辰是局机关里比较有资历的少壮派，担任副科级职务已有五年时间，为人踏实肯干，工作口碑较好。此次有很大机会调任建筑业处副处长岗位，这是建设局里很有实权、地位的一个中层岗位。况且以他的年龄资历和能力，混到正科级是确定的，副县处级也不是不可能，总之今后一定是局里有分量的实权派干部，在今后的人生中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社会资源。这种人不结交，那简直就是浪费。
    陆自明跟江启辰一个大扎壶一饮而尽，众人鼓掌叫好。章哲立忙着给两人斟酒，刚才敏感的人事话题被这一大扎壶酒的气氛盖掉，掩饰过去，酒桌上又恢复天马行空的闲聊。陆自明起身假装要小便，站起来悄悄地在江启辰肩膀后面轻轻按了一下，转身出门去厕所。在走廊上稍停一会，江启辰也推门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递上一支熊猫香烟，点燃的打火机如影随形送上。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恭敬礼貌也显得潇洒，任谁都会觉得被服侍得十分受用。两人走到走廊尽头一处角落，陆自明低声道：“启辰兄，关于考察的情况，刚才在酒桌上我不方便说。”
    “我明白，我明白！”江启辰低声附和道。
    “前天你的考察情况总体来说还行，上上下下对你的工作评价不错。不过，也有领导和同事说了一些缺点......”陆自明吸了一口烟，顿一顿卖个小关子。
    江启辰略弓着腰，脑袋靠近他，正低头竖起耳朵一字一句地仔细听着，见他顿住不说话，略带紧张地抬眼注视着他的目光。
    陆自明喷出一口白烟，不紧不慢地说道：“讲了一些诸如说话、办事不注意工作方法之类的话。这种缺点如果照实写呢，也就有点上纲上线的意思了。有的人比较阴险，想往人品方面靠。”这些情况的确是在考察中有所反映，说江启辰工作时脾气不好，缺乏工作方法和领导艺术。批评人比较严厉，不注意场合和措辞，搞得下属十分难堪。总之是说话和办事完全没有分寸感，没有领导水平。这些缺点可大可小，要往严重里说，那对一个领导岗位的要求来说是致命的。其中的利害关系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个清凉的深秋季节，江启辰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把抓住陆自明的胳膊，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兄弟，你可要替我想想办法啊！其实我也是为了工作呀！”
    “嗯，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想着在考察报告里如何措辞，既不能不反映实际情况，又不要上纲上线地定性。这个岗位其他两位考察对象的情况你知道，实力也都不错，都很有竞争力。我想不要在考察环节掉链子才好......”
    “是啊，兄弟，不瞒你说，我这段时间觉都睡不好，总是放心不下。如果不趁这次机构改革挤进局机关，还在下面事业单位当个副职的话，那么以后再想进机关就几乎无望了！”江启辰说的都是心里话。关于局里的人事格局以及自己的前途，早已像军事斗争中的兵棋推演一样在脑子里推演过无数遍了，结论是必须抓住此次机构改革的机会，解决公务员编制。这是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发展最为有利、最为关键的一步，其价值甚至超过一个事业单位的正职岗位。
    看到局里这样有实力的干部也主动巴结自己，陆自明心里不免升起一种满足感：感觉自己像诸葛孔明一般，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笑道：“启辰兄，你不要急么！幸亏你这个材料是我在写，我都已经想好了。”
    听这么说，江启辰心头略略一宽，难掩焦灼的神态问道：“怎么个办法补救，请兄弟指一条明路！”
    陆自明笑道：“我是这么想的，把这几条缺点归纳为‘该同志说话有时比较直，办事有时会有急躁情绪。’”
    江启辰有点疑惑地望着他。
    “你想，那些人反映的在工作中脾气不好，批评人不讲求方式方法，没有领导艺术之类的情况，也都归纳到说话直、有急躁情绪里去了。但是，从考察材料来说，说话比较直反过来讲其实是比较坦率、诚实，办事有急躁情绪也可以理解为办事讲求效率、对工作负责嘛！这样正话反说，缺点某种程度上讲就变成优点啦！”
    江启辰恍然大悟，不禁翘起大拇指，说道：“兄弟年纪轻轻，见识远在我之上！佩服！实在是佩服！哥哥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兄弟你只管开口！”说着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陆自明嘴上虽然谦虚着“哪里！哪里！”，但心情大好。今晚的饭局收获颇丰，三言两语结交了一位重要的社会关系。他甚至想象当年诸葛丞相收伏马超、姜维，收伏老将黄忠的心情也大率类此吧。
    章哲立今晚受托组了这个局，除了完成对江启辰的承诺，还有自己一桩心事想和陆自明商量。房产集团年前也将进行中层干部调整，商贸公司的黄选刚到龄退休，几个中层位置要重新安排。他在材料科科长这个闲职岗位上已经工作了两年时间，也想趁此次机会调个岗。但是到哪个岗位好，他想征求一下陆自明的意见。酒桌上大家已经是酒酣耳热，三位女同志相互有聊不完的话题。趁江启辰去上厕所的空档，章哲立把陆自明叫到一旁低声耳语，把集团的大致情况跟他说了。
    “陆哥，你看如果我要去活动一下，到哪个岗位为好呢？材料科我是不想呆了，没什么名堂，净干些辅助性的工作。”
    陆自明问道：“哪几个岗位可以挑呢？”
    “这个还没有定。不过商贸空出来，这个位置肯定是打破头的，现在集团最热门的岗位么！我也不一定有把握。”章哲立小声道。
    陆自明略加思索，说道：“嗯。我个人的意见，不一定准确。如果要排个顺序呢，首选去商贸，那个是采购岗位，不用求人，都是别人求你，权力和地位都有，待遇也最好。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选工程科科长岗位。这个岗位你自己最清楚，有权力有地位，相对也安淡。公房分公司经理排在第三吧，待遇好，虽然权力不大，但是也比较安淡。再接下去，我建议你去建筑公司，这个岗位怎么说呢？挑战大，但是也容易出成绩。不过如果做不好的话，压力是很大的。我看这几年建筑行业正是大发展的时期，还是大有可为的。这两年陈英俊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企业发展上面，错失了很多机遇。其实深房建筑这个平台还是比较优质的。至于集团其它的部门正职岗位适合你的不多，物业条线的岗位你也尝过其中滋味了，肯定是不想去的。”
    章哲立听了他中肯的分析后连连点头，说道：“嗯嗯。陆哥，我也是这样想的。听你这么一讲，心就定了。商贸公司这个岗位盯的人太多，估计没戏，要么争取一下工程科科长的位置。听说沈敏杰要提拔了么，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陆自明稍一沉吟，说道：“有个信息我告诉你，你不要外传。”
    “不会，不会！陆哥，你放心，你对我好，我还会到外面去说？我又不笨！”
    陆自明笑笑，说道：“前段时间，郑总到政治处来了几趟，听说要提两个总经理助理岗位，人选基本定了，应该是沈敏杰和陈英俊。”
    “总经理助理？不是提拔副总啊？”
    “嗯，先提助理。所以我想他们肯定还是要兼任中层岗位的。你想想，陈英俊大概率是要争取兼任商贸公司经理的，脱开建筑公司的烂摊子。沈敏杰呢，他的工程科科长我估计也暂时不动。”
    “那这么讲的话，我只能争取去公房分公司或者深房建筑公司了么！”
    “这个信息还没有最后定，我也就跟你讲讲，估计大差不差。你当作不知道，还是尽量去争取一下。”陆自明交代道。
    “好的，好的！陆哥，万一我要是去了公房分公司或者建筑公司，到时你还要帮我多出出主意啊！我也没有搞过，你以前两个岗位都干过，还做的那么好，要多帮帮兄弟啊！”
    陆自明没有答话，笑笑伸手拉住章哲立的手掌，用力地握了握。
    第二天上午，张如生把周成琬和陆自明叫到办公室，交代他俩明天市委组织部要来局里召开干部推荐会议，刘积仁将转任重要岗位。陆自明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吃惊。后面张如生唠叨的会务工作安排也没有仔细听。想到自己的导师即将离开建设局，一时间陷入恍惚状态。刘积仁是自己人生的导师，与他在一起总感觉很踏实。正是刘积仁的推荐，自己才得以顺利来到建设局政治处。现在自己刚立住脚跟，他又要离开，脑子里蹦出一句刘禹锡的对子“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人生啊，总是这样，世事无常。碰头会后，陆自明很想和刘积仁谈谈心。但是上午下午去了几趟他的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心里泛起一阵失落无助的伤感情绪。
    市建委干部推荐大会在七楼大会议室举行，局机关全体以及下属单位正职干部参加。市委组织部王勤亲自带班参加。王勤刚刚被提拔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原常务副部长高正国已经提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王勤在大会上做了推荐说明，此次推荐一名副局级领导干部担任春湖新区管委会党委副书记、副主任职务，符合条件的三名副局长，刘积仁的名字赫然在列。从王勤的推荐说明中不难知道，实际组织推荐的人选正是刘积仁。陆自明在会场上负责会务，他有点魂不守舍，几次忘记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周成琬在一旁轻声提醒他。张如生也向他投来略带疑惑和不满的眼神。陆自明定定心神，认真做好手头的本职工作。
    大会之后进入谈话程序，周成琬在七楼的小会议室负责通知谈话人员，陆自明在六楼政治处负责整理刘积仁的相关《干部基本情况表》、《近三年工作总结》等材料。前来谈话的下属单位干部们也在政治处陆自明的办公室等候，一边与他闲聊。整个上午陆自明都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中午谈话结束后，陆自明趁空档来到刘积仁的办公室。
    “哦，小陆来了！”刘积仁很亲热地招呼他坐下，看起来心情大好。
    “刘主任，您的《近三年工作总结》写好了吗，我要收集一下下午交给组织部。”陆自明问道。
    “哦，修改好了，这一份纸质的给你。电子稿需要吗？”刘积仁问道。
    “需要的，您拷到我这个u盘里吧。”陆自明说着递上一个u盘。
    刘积仁接过，在电脑上拷贝文件。过了一会，把u盘还给他，说道：“好了。”同时，从桌上拿起一包软中华香烟，递了一根给陆自明，两人点燃香烟。
    “刘主任，您要去春湖新区啊？”
    “嗯，这次比较突然，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当干部么，就是一张纸，让你去哪里就得去哪里。”刘积仁轻松地说道。看得出来，他内心是很高兴的。
    “嗯，刘主任，我知道是件好事，就是...有点...舍不得...您。”陆自明神色黯然地说道，这两天失落伤感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不禁红了眼圈。
    “哈哈，小陆，不要多愁善感嘛！‘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你也是读了书的，《尚书》里说‘惟命不于常’。物质的世界本来就是运动的，变化是必然的。干部的交流调动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怎么变化、变到哪里去，又是出于意料之外。以后你的工作岗位也会发生变化，不可能一直在政治处干到老吧？哈哈哈。”刘积仁说道。
    “我懂的，就是这两天心里有点难受，您离开建设局就跟当年您离开房产集团一样，我心里没着没落的......”陆自明低头抽着闷烟说道。
    “没事，小陆，你不要多想，留在这里好好干。张如生跟我说过几次，对你的评价是满意的。接下去进机关发展，你还年轻，前途正远。我说了世事不会一成不变么，谁知道呢？”刘积仁宽慰道。
    陆自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