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9月27日清晨，深州市的天气忽然转阴，下起了小雨。上午深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了今年第二十一个台风预警。房产集团立即下发了抗台的紧急通知。
    各科室（部门）、各子单位、分公司：
    根据深州市气象台于1995年9月27日上午十时发布的台风橙色预警信号，受今年第二十一号台风“玛莎”影响，27号傍晚起我市有暴雨、局部大暴雨，“玛莎”将于27日夜间至28日上午上午登陆，正面影响我市。
    请各部门、各单位高度重视，做好各项抗台准备工作：
    一、开发条线做好各在建小区的工程现场安全管理工作，工地现场材料、设备入库，脚手架、塔吊等高空设施加固，切断工程电源。检查农民工宿舍安全，发现隐患第一时间将农民工就近转移至市政府指定的安置点。
    二、公房管理条线加强安全隐患排查，特别是老旧房屋的安全检查，发现隐患及时将居民群众就近转移至市政府指定的安置点。
    三、物业管理条线要做好居民楼道摆放物品检查，及时清理高空、临窗排放的花盆等杂物，有地下车库、半地下车库的要做好排水、积水预警，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及时通知居民转移车辆等财产。做好居民群众的宣传、提醒。
    四、各部门、各单位要各司其职、守土有责，建立24小时值班制度，将各部门、各单位的值班人员名单、联系方式上报到集团办公室，时间从9月27日至台风预警解除之日止。
    五、请单位员工注意出行安全，下班前检查门窗是否关好，保护好设备和物资，注意用电安全，及时排除各种隐患，防止发生意外。
    特此通知
    1995年9月27日
    工程科收到集团紧急通知后，立即召开会议做出布置安排。一是立即启动各在建项目的安全隐患排查，特别要注意农民工的转移安置工作；二是立即安排上报工程科24小时值班人员名单。27日夜间值班安排章哲立，28日夜间安排陆自明，29日夜间安排陈英俊，30日夜间安排林致远。白天值班原则安排科室的老同志。全市都被紧急动员起来共同应对“玛莎”超强台风，特别是像房产集团这种与老百姓打交道密切的单位，更是如临大敌，集团上下全民皆兵，全部投入到抗台抢险的各项工作中。
    深州的雨越下越大。荷园小区，林致远、陈英俊、陆自明、章哲立四人到工地上转了一圈。因为刚刚完成桩基础施工，还没有凌空设备设施，工地现场的安全生产相对比较简单。剩余的几台桩机及时撤场，现场堆放的水泥等建材及时转移入库，钢筋等材料指定堆放，覆盖了防雨布。现场的工程用电切断，工地大门上锁关闭，防止闲杂人等进入。这些工作做完后，工地现场基本排除了安全隐患。但是农民工生活区还居住着两百多名的外地农民工，转移安置的任务很重。现场检查完毕，已到中午一点，四人回到现场办吃盒饭稍事休息。
    章哲立脱下雨披、套鞋，叹口气说：“哎，累死了！”穿着雨靴在泥泞的工地走了两个多小时，确实很疲惫。四人分别拿了一份盒饭吃起来。
    陈英俊说道：“见鬼了，快国庆节了还来这么一出，往年强台风时间不会这么晚！”
    林致远笑着说：“台风不会挑时间，上一次国庆节防台风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哎，小题大做。这么多年台风每年来了几十个，还不是十防九空！深州离海边毕竟还有上百公里，能有啥大事？”陈英俊轻巧地说。
    “也不好这么说。七八年前那次超强台风，刮倒了许多老房子，街边的广告牌吹倒了不少，很多汽车被砸，听说还有人员伤亡。”林致远边吃边聊。
    “嗯嗯，我记得那时还在读中学，学校都停课了，好像损失还蛮严重的。”章哲立补充道。
    “今天听说全市学校也停课三天，估计情况比较严峻的。”陆自明也插了一句。
    “等会吃完，我们到农民工宿舍去看看，这边搭设的简易房我怕不保险，估计还是要转移安置！”林致远说道。
    吃完饭，四人一起来到指挥部后面的农民工生活区，这里施工单位搭设了十几排单层简易板房作农民工宿舍。每排大约七八间，每间里面住着三四个人，有的是一家三口一间，有的单身汉是三四个人挤一间。因为下雨没有上工，都乱糟糟地拥挤在板房里，有的躺在床上睡大觉，有的三五成群围坐一堆打牌，还有几个酒醉子就着一点塑料袋装的卤菜、花生米喝得面红耳赤。空气中弥漫着烟气、酒气以及臭袜子混合的污浊气息。
    林致远看看情况，说道：“这些板房都是老旧板房，重复利用多次了，接地的铆钉都锈蚀了，结构上也有许多破损，我看得全部转移！”
    陈英俊说道：“林工，这都是些单层的板房，应该问题不大吧？”
    陆自明说道：“我看他们生活用电插线板乱接，而且都是用大功率的电炉、热得快，万一板房漏水，用电的安全隐患也很大！”
    “嗯，必须转移，不能犹豫了！”林致远说道：“马上回现场办，通知三个标段的施工负责人来现场，各家负责各家的工人转移！”
    陈英俊不再出声，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回到现场办，林致远通知三个标段的项目负责人过来，同时指示道：“小陆、小章，你们两个负责联系一下就近的安置点，看哪个安置点能够容纳二百人左右的规模。”
    陈英俊说道：“不行就分散安置吧，哪个点会空出这么多地方？”
    林致远说道：“最好是安排在一个地点，一个呢他们农民工大部分都是一家人或是亲戚、老乡一群一群的，相互熟悉也方便相互有个照应；再有一个，统一集中也方便我们清点人数。你们马上联系！”
    “好的！”陆自明和章哲立答道。
    “英俊，你等会和集团办公室联系一下，调配两辆应急车辆过来，配合一下农民工转移工作。”林致远接着说道。
    “好的。”陈英俊应承道。
    一会儿，王根发等三个标段施工负责人来到现场办，林致远交代好各自任务，三人立即回去安排转移农民工的事情。一整个下午，荷园小区农民工转移安置的工作总算基本顺利落实。快五点了，林致远跟大家说：“今天可以下班了，小章你晚上到科里值班别忘记了！这是公司的值班表，你们都别忘了！”这时，现场办的电话响了。陆自明离得近，伸手接起来：“你好！荷园小区项目部。”
    “陆自明？”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陆自明，你哪位？”
    “我是党办的吴帆青。”
    “哦哦，你好，吴姐！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刚跟你们施科长联系过，集团要整理抗台的工作报道，出一期专刊，各部门要把素材报上来。施科长指定你把工程科的情况整理上报。”
    “这样啊，那要写点啥？”
    “你就把每天工程科做的防汛抗台工作汇总，写成通讯稿，报给我，集团要出专刊的，同时也要汇总上报给市建委。具体的有这么几个方面你记一下：…….”
    陆自明拿过纸笔，准备做记录，同时用手捂住听筒，跟林致远他们说道：“集团党办要上报通讯稿，叫我把科里的情况汇总一下。”
    林致远和陈英俊本来准备下班，听到电话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听陆自明这样说，于是跟他摆摆手先走了。
    陆自明记完要点，放下电话，章哲立还没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要去科里值班吗？”
    章哲立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陆自明说道：“什么事，你说吧！”
    “我晚上家里临时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和你换个班？”章哲立说道。
    “哦，没事。那今晚我来值班，明晚你值吧。”陆自明不假思索地答道。
    “太好了！谢谢你！”章哲立高兴地说。
    “没什么。那我回科里值班了，明晚你别忘记了！”陆自明说道。
    “放心放心，明晚我来值！”章哲立解决了一个小难题，情绪很好。
    陆自明冒雨骑车直接回到集团公司工程科。办公室给每个值班人员配备了泡面、火腿肠、榨菜等一堆食品。陆自明拆开一盒泡面，加了一根火腿肠和一包榨菜，大口吃了起来。他看了一下《集团公司抗台值班表》，今晚的值班领导是郑义平，明晚是王荣坤。整个集团公司大楼静悄悄的，似乎只属于他一个人。平时这里人声鼎沸，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吃完泡面收拾好，稍坐着休息了一会。想到吴帆青布置的任务，他马上拿起电话，给工程科其他几个项目上的同事分别通了电话，记录下工作情况和转移人员的数据情况，然后开始动笔撰写通讯稿。他在公司的空白信笺纸上用水笔写下一行字：《闻‘风’而动，众志成城，织密防汛抗台‘安全网’》。拟好题目，开始下笔。通讯稿很简单，结构比较固定：为什么干，干了什么，起到什么效果。主体是干了些什么，要具体、要详实，最好要有数据支撑。写了将近两个小时，基本完成。他通读一遍，对一些字句做了删改、调整。感觉题目仍不够满意，斟酌了一下，又涂改成《闻‘风’而动，众志成城，筑牢防汛抗台‘安全堤’》。写到十一点，读了两遍似无可改之处，满意地放下笔。
    外面的风雨愈加大了，窗户被风声夹杂着雨点打的噼啪作响。从窗户望下去，街道上只有昏黄的路灯，不见行人，偶有一辆汽车匆匆开过，一路溅起道路的积水，破浪而过仿佛行驶在小溪里。高大的行道树枝叶被吹得左摇右摆，雨水密密匝匝地倾泻而下。陆自明想想荷园小区老旧的农民工板房，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这样的恶劣的天气持续下去，那种老旧的板房估计是承受不住这么强的风荷载的。应该全部转移了吧？下午布置好了，应该不会留人了吧？前思后想，望望窗外，总感到心神不宁。万一还有人住在那里可不得了。他查了一下值班表，有应急车辆配备，驾驶员电话也留在上面。不行！还是要去查看一遍！他心里暗暗想定。于是拿起电话，拨通了驾驶员的值班电话。还好，有人接听。虽然听得出驾驶员语气并不乐意，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换上胶鞋，拿起一只手电筒和雨披，下了楼。
    来到荷园小区项目部，生活区是小路进出，面包车开不进去。陆自明让师傅在车上等，自己披上雨披，拧亮手电，下车向农民工生活区走去。风雨大得不像话，雨披像玛丽莲梦露的裙摆被高高吹起，雨水打湿衣裤，甚至顺着胶鞋往里灌。道路一片泥泞，视线被雨水迷蒙，连眼睛都睁不开。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农民工生活区，一排排板房在大风的肆虐下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似乎随时会被掀翻。看到一片漆黑，他稍觉安心。他一排一排查看过去，走到最后一排板房，中间有房间里亮着灯。他心里一惊，这一排板房属于二标段王根发的手下工人居住。他赶紧走上去，从小窗口望进去，确实有人！他顾不了许多，用力敲门。门开了，里面是有一对民工夫妇。
    陆自明大喊道：“你们为什么不转移？下午不是派车来接你们了吗？”
    男民工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穿着一件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汗衫，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漠然地说：“我们小娃儿发烧了，不高兴搬来搬去的！”
    “不行！必须得搬！晚上风还要大，这个板房不结实，塌了怎么办！”陆自明感到自己几乎是在吼着说的。
    农民工夫妇对望一眼，其实晚上风雨势头如此之猛烈，他们留下来也觉得后怕了。男民工说道：“那现在怎么走嘛！车也没有了，我们想走也走不去了！”
    陆自明说：“你们抱上孩子，跟我走！车停在前面！”
    农民工夫妇不再犹豫，用塑料袋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女民工还想收拾点其他东西，陆自明制止了：“其他东西明天白天再来拿，晚上人先到安全的地方去！你们雨衣有哇？”
    农民工夫妇摇摇头：“就一件雨衣，被他们拿走了。”
    陆自明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雨衣，递给女民工：“你抱着孩子穿上这个，挡挡雨！小孩子发烧不要淋湿了！”
    女民工感激地接过雨衣，抱起床上睡觉的五六岁的男孩，男民工帮他们把雨衣穿好，自己拎着塑料袋，熄了灯、关上门，跟着陆自明走出来。陆自明拿着手电给女民工照亮，男民工用手搀着爱人和孩子，很快走到了车边。陆自明拉开面包车的车门，让民工夫妇坐到后面，关好车门，自己上了副驾驶座。驾驶员看到几个人湿漉漉地上了车，用当地方言嘟嘟囔囔：“各些瓦底宁（这些外地人）杠头杠脑弄勿拎清嘎！把恩个车子弄脏了！”
    陆自明当没听见，说道：“师傅，麻烦开到边上的体育馆安置点，这边的民工都安置在那里！”
    驾驶员不搭理他的话，放下手刹，换了档位，一把方向盘车子“刷”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