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进办公室里间换衣服。在公司里，除了苏易，其他十多人都穿着正装，男的深色西服浅色衬衣和领带，女的也是深色的职业装，只有苏易，平时一般是方格衬衣和深色夹克，在二十多年后，这种夹克被称为行政夹克，成了公务员的标准服装。
    苏易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浅色衬衣和一件休闲西服换上，今天，是苏易第一次到天河集团商谈重组的事。在自己公司可以稍微随意一些，但去拜访别人，穿着行止需要有最基本的尊重。
    出了办公室，总经办胡主任和财务总监朱蓉，办公室秘书小陈已经等在电梯间。见苏易出来，小陈摁下电梯的下行键。
    一行四人走出蓉裕大厦，司机小黄已经把一辆银灰色的捷达王停在了门厅。
    小陈快走几步，替苏易拉开后座的车门。等苏易上车后，几人依次上车，小陈坐副驾驶，胡主任坐中间，朱蓉坐在左侧。
    五人一车，有点挤，苏易往车门靠了靠。
    胡主任说：“苏总，要不我开我的车去。”
    “算了。也没多远。”苏易想了想说。
    “苏总，我们现在走吗？”坐在驾驶位的小黄问。
    “嗯。去天河。”虽然在出门前就跟小黄说了去天河，苏易还是又说了一遍。
    车上，苏易想着今天要谈的事，在心里想着还有什么疏漏。见苏易没说话，其他也就不开口。
    到了天和大厦，天河办公室主任郑莉和另外一位中年男人站在门厅前，见苏易从车下来，郑莉和那个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还没等小陈下车，郑莉已经替苏易打开了车门。
    “苏总您好！这位是我们天河的常务副总周总。”郑莉向苏易伸出手，苏易伸手和郑莉轻握一下：“郑主任您好！”，然后主动向周副总伸出手。
    在社交礼仪中，如果女士没有伸手，男士不要主动伸手，而两位都是男士，则主动伸手是一种礼貌和尊重。
    胡主任也向对方介绍了朱蓉和小陈，小黄在大家下车后把车开到地下车库，然后直接到大厅休息座休息。
    周副总和郑主任把苏易一行带到小会议室，小会议室一圈方正的白色真皮单人沙发，刚进会议室，郑莉和李兴也前脚后脚地进来。
    苏易向着李兴走了几步和李兴握手，然后和李兴分别坐到了会议室靠窗的两个沙发上。
    来之前，苏易已经让胡主任把根据上次天河给的财务报表的数据整理的经营状况分析和公司法律顾问提供的法律建议书传真给了郑莉。今天，苏易和李兴将以双方的资料为依据，就天河重组的模式和流程做进一步的商谈。
    俗话说，强宾不压主，苏易在坐下后并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等着李兴来开场。
    “苏总，财务分析和法律建议书我们认真看了，也在班子里碰了两次。非常专业，这一点，已经足以让我们班子的成员对这次重组有了信心。今天苏总能过来，我想，我们就直接进入重组模式和流程的具体工作交换一下意见。我在这里，代表我们班子表个态：重组工作我们将以苏总为主导，我们全力配合，以最简单、有效的工作，促成重组工作早日完成。力争把这次重组做成榕市国企转型的样板和标杆。苏总对重组有什么想法，只管提出来，我们一定尊重苏总的意见。”
    李兴和上次到英业集团一样，姿态非常低。这个开场白其实已经算是表态：苏总您有什么想法只管提，我们负责配合。
    既然李兴开了场，苏易也必须要拿出具体的方案，哪怕是个征求意见的意向性方案。
    “李总，周总，郑主任，今天我们来，也带着十分的诚意，希望这次重组能落地实施。我们也对重组模式和方案进行了研究，大致的意向是：英业以承担债务的方式和天河进行重组。重组，不是购买，所以，我们希望以股权转让的方式来进行重组，成立一个新的公司，这个新的公司，将由天河和英业两个大股东和若干小股东组成。而英业受让的股权与承担的债务同比。在这个前提下，新公司的组织机构也将以股权占比为依据，组建董事会和相关职能部门。当然，这只是我们英业单方面的意向，还需要与李总及天河集团的领导班子进行进一步的磋商，并完善实施细节。”
    苏易提出的这个方案其实有点马关，因为这样一来，苏易的英业集团几乎是不用花一分钱就成了天河的大股东，所谓的按比例承担债务，也是一纸空文，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债权人在完成重组后向法院起诉，法院就有可能冻结英业的资产。但英业的写字楼是以苏易个人名义购买，也就是说，作为有限责任公司，英业名下的资产除了一点流动资金，固定资产几乎没有，而对公账户上一百多万的银行存款，相对于天河七千多万的资产和八千多万的债务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易这是用这一百多万的风险，来博天河几千万的资产。
    在苏易说完后，李兴和周副总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软盒中华抽出一支递给苏易：“苏总，抽烟？”
    “谢谢。”苏易接过李兴的烟，拿出打火机替李兴点上，把自己的红梅也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李兴有点意外地看了看苏易放在茶几上的红梅烟。
    “苏总，您提的这个方案，就我个人而言，非常认可。但您也知道，天河是国企，上面还有商业局管着，我担心这个方案报上去，恐怕有点问题。”在国资委成立前，国企进行分口管理，有轻工局、化工局、仪表局、机械工业局等，而涉外企业，则归口外经委。后来，在国资局成立后，才由国资局或国资委统一管理。天河是商业企业，所以归口商业局。
    李兴这么说，是很含蓄地点明了苏易是想空手套白狼。
    “李总，我们是这么考虑的：我们承担和股权同比的债务，就肯定会拿出偿还债务的具体方案，就天河的资产负债来看，负债大概分为这几个部分：一、应付账款，这部分主要是一些厂家代销产品的未结账款，大约占整个债务的43%；二、短期借款占40%；三、应付职工薪酬，这一部分虽然占比不大，但对企业的影响却不小，大约占11%；而在其他应付中，水电费和物管费占近5%。而在天河的资产结构中，固定资产大约占73%；流动资产大约占27%；而其中，”说到这里，苏易停了下来，看着李兴。
    虽然苏易没有说，李兴却听明白了。在流动资产中，应收账款的占比大约是15%；也就是说，如果天河的总资产有八千万，则应收账款就占了一千二百万。而这一千二百万中，有大概80%挂在天河领导班子的头上，主要是李兴的头上。这些钱，本来财务应该及时销账做平，至少在给英业的报表中，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数据，用现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你咋尽说大实话呢？
    李兴的脸色略有些尴尬，不过马上恢复了正常。他看了看郑莉，然后对苏易说：“苏总的财务很专业啊。”说完还看了看朱蓉又接着说：“这也是国企的一大痛点。现在的商业环境跟以前纯计划经济不同，双轨制，就要收到制度和市场的双重限制。这个，我就借苏总的话题发点牢骚：我们要招商招租，但商家和厂家进场，从厂长到具体经办的人，我们总不能没有表示，如果没有表示的话，恐怕天河的就是一座空城。”
    虽然现在天河的出租率并不高，但也在75%以上。天河亏损的根本原因，是入不敷出。再说得直接一些，如果没有那一千二百万的其他应收，天河不会出现亏损。
    但也不能说李兴说得没有道理。在苏易当导游的时候，就有一句话：no tip no service, no mission no business（无小费不谈服务，无回扣不谈业务）所以，苏易并没有就这个点继续话题。
    “如果重组成功，我们希望能对天河的经营结构做些调整，这也是我们在意向方案中的重点。我们在考虑如果扩大自营比例，会不会有效提高天河的经营效益。这个我们还在做进一步的市场调研，现在无法做出详细的方案。只能算是一个思路。”天河的以前出现的亏损，跟苏易和英业无关，苏易把话题转移到重组后的经营思路上。
    天河的经营结构是以招商为主，在整个卖场中，零售商占比大约85%，而苏易提出的思路是自营，也就是自己作为源头厂家的二级经销商直接面对市场终端。这有点像后来的直销或者网络带货，从源头直接到用户。
    避开了敏感话题，双方的交谈更顺畅，加上李兴一直低姿态，所以，这次会谈应该是比较愉快的，至少，在场面上非常融洽。
    谈到中午，李兴说已经准备了午餐，苏易不好坚持，就跟着李兴一行到了预定的餐厅。榕市最好的海鲜酒楼——王府海鲜酒楼。
    两瓶轩尼诗，两瓶茅台，两瓶五粮液，一桌生猛海鲜。一顿饭，在当时房价只有不到一千一平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没有一万元根本下不来。
    在酒楼告别的时候，李兴看着苏易的捷达王，趁着酒兴说了一句：“苏总也太低调了。怎么也该换辆雅阁才配得上苏总的身份！”雅阁顶配在当时要四十万左右。
    李兴非要让自己的司机送苏易，李兴的座驾是一辆君王。李兴让天河的另一辆大捷龙过来接自己和周总、郑莉。
    回到公司后，胡主任对苏易说：“苏总，您也真的该换一辆车了。”
    “再说吧。”苏易没表态。从今天和天河的接触来看，重组的关键是商业局，苏易在想，是不是该先和商业局的人接触一下，摸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