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一只手提着一个编织袋,一只手提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肩上还斜挎着一个军用挎包走出拥挤的山城两路口火车站。像极了一个外出务工的青年农民。
“哥子,要不要棒棒?”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根一头缠着手指粗的麻绳的短木棒在出站口问刚走出来苏易。
苏易不知道要棒棒是什么意思,也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在问自己。见男人正对着自己,就礼貌地问:“同志,请问到西南外国语学院的公交车站怎么走?”苏易本来想给这个男人递一支烟,可两手不空,只好点了一下头表示礼貌。
“车站远哦。你拿这么多东西担怕是走起恼火,要不我给你挑过去。两块钱。”男人把手中的短木棒举了举,另一只手指了指苏易手里那个确实不小的编织袋。
“不重,我自己能拿得动。”苏易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想帮自己挑行李。放下编织袋,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甲秀”,抽出一支递给拿木棒的男人。
“你第一次到山城?”男人接过烟,拿出一盒火柴,点燃后使劲吸了一口才问苏易。
“是第一次,找不到路。”苏易也点上一支。
“学校那边不好找活路。你啥子手艺?”男人抽着烟看着苏易。
“我不找活路。”苏易见这个男人东拉西扯地问,却就是不说车站怎么走,转身准备离开,换个人再问。
“顺到这个梯坎下切,在第二个岔路口顺到左边走。到了马路上,过马路往右拐,然后再下一个梯坎,接到往左边。过了一个四层楼后顺道梯坎下切有一条大马路,马路上有三个牌子,第二个就是切烈士墓的公共汽车站。妹子,要不要棒棒?”拿着短木棒的男人却说了这么一大串,还没等苏易道谢,又转头问一个拿着行李箱刚出站的年轻女子。苏易都怀疑自己听没听清楚、记没记住。见拿短木棒的男人正用绳子捆扎着那个年轻女子的行李,苏易也不再说什么,顺着梯坎往下走去。
还好,苏易没有记混线路,上坡下坎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总算走到了那个中间的公共汽车站。
此时车站已经站了很多人,有了刚才问路的经历,苏易不想再问。费力地走到站牌下。苏易放下编织袋,抬头看站牌。却没有看到西南外国语学校的站名,想起刚才那个男人说的什么墓,苏易顺着站牌上面往下,在倒数第四站看到了烈士墓的站名。但苏易不敢肯定这个站名就是到西南外国语学校的。
苏易看了看四周,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站在隔自己三个人的地方,于是走了过去:“同志,请问到西南外国语学院是在这里等车吗?”
女人先看了看苏易,然后才说:“斗是这咧。”
“谢谢!请问是到哪个站下呢?”苏易没有直接问是不是在烈士墓下车,他怕说错了再让人笑话。
“烈士墓三。”女人说完,还没等苏易说谢谢就快步朝马路中走去。
苏易有点意外,回头看,见一辆公共汽车正向这边开过来。站牌下的人仿佛本来缓缓波动的河水,突然快速向着刚打开的闸门拥过去。
苏易虽然不想挤,但被这股人流裹挟着推到了车门边,苏易略停了一下,想把编织袋先提上车,没想到就这么一瞬间的停顿,一个年轻女子却从苏易的侧面侧着身子上了车,而苏易被后面的人一推,脚还没抬起来就被推到了车门前,小腿磕到了车门的梯步上,一阵疼痛让苏易想往后退,可后面的人根本没给苏易留出空间,反而被更有力地继续往前推。苏易忍住痛抬起右脚,总算踏到了车门的梯步上。后面的推力继续,直到把苏易推到了车厢中部,从另一个车门进来的人们反方向地挤过来,最终谁也动不了了。
“挤不下了。等下一辆。关门了。门上那两个,挤不下了,先下去,等下一辆。”司机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开始关门。差不多一分多钟,车门总算关上了。车缓缓动了起来。
苏易透过密密麻麻的人头的缝隙,看见站牌下竟然还有不少人没上车。
“买票,买票。”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车门旁边传过来,跟着,挤在一起的人们开始蠕动。当一个拿着票盒的中年女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时候,苏易费力地把人造革皮包腾到提着编织袋的左手,右手艰难地伸进裤兜里拿出五毛钱递过去。
“哪塌?”女人埋着头问。
“烈、烈士墓。”苏易回忆着站名说。
一张薄薄的车票和三张一毛的零钞递过来,苏易接过,把车票粘在嘴皮上,把零钱塞进裤兜里。如果把这张薄薄的小纸片放进裤兜里,一会售票员查票的时候就很难把这张小纸片找出来,因为裤兜里还揣着一些钱和一些其他东西。
苏易本以为火车站是起点站,上车的人多,没想到,一个多小时,这车上的人上上下下,一阵阵的蠕动后,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密度,用现在网络的说话就是拥挤得相当稳定。
当苏易终于费力地从公交车上挤出车门的时候,苏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坚持晨练的身体竟然有点累的感觉。
苏易拿出烟点上一支。在车上也有不少人抽烟,但苏易一来腾不出手,而且,也还不习惯在几乎人人挨人的车上抽烟,他怕一不小心,烟头烫着别人。刚才在车上,他也注意看了,那些抽烟的人,都是反捏着烟,点燃的烟头被遮手掌中。苏易却觉得那样很别扭,但在第一学期结束后,苏易已经可以很自然那样捏着烟在公交车上抽。直到十多年后,苏易偶尔也会这样抽烟。
没有路牌,苏易只好继续问路。这个时候苏易想起了以前一个老辈人说的话:脚是江湖嘴是路。这句话在没有实时导航的年代,绝对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总算走到了校门口,比从火车站出口到公共汽车站近一些,但也走了十多分钟。八月的山城,比榕市热。苏易的衬衣和裤子已经被汗水浸湿,腻在身上,苏易想要是能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就好了。
苏易站在校门外,看着校门右侧贴着西南外国语学院七个黑色浮雕字的围墙。放下编织袋,从黑色人造革皮包里拿出入学手续,然后提起地上的编织袋向校门走去。
那时的校门口没有穿制服的保安,也没有门禁。一根红白相间的栏杆竖在校门的一侧,后来苏易才知道,这根栏杆白天就一直这么竖着,晚上才放下来。苏易走到门卫室。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在看报。
“同志你好!我是来报到的。”苏易递过入学手续。
男人抬起头看了看苏易,没有接苏易递过的手续:“教学楼前有每个系的新生接待点,你自己过去就行。”
“哦,谢谢!”苏易道谢后提着编织袋往里走,忘了问教学楼在哪里。想了想,跟着那些家长陪着的年轻应该错不了。
到了教学楼,苏易看到几张小桌,每个小桌上放着一个牌子,写着“英语系”“德语系”“法语系”……
苏易到了英语系的接待点,一个年轻人看了苏易的入学手续后说,苏易是委培班的,要到教学楼里面的委培办公室报到。
教学楼里倒是有办公室布置图,苏易看到在委托培训办公室在三楼。
上楼的时候,苏易被一个老师模样的男人叫住:“那个,你,后勤科不在教学楼。出门往左,在那个二层楼的一楼。”
苏易刚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老师为什么让他去后勤科,略一愣,跟着就反应过来,这个老师是把自己当成临工了。
“我是来报到的。”苏易有点尴尬地说,跟着进一步解释:“我是到委培办公室到的。”
“哦。委培生?把你的手续给我看看。”
苏易递过手续,这个老师接过看了看,然后说:“那你跟我来。”
“老师,请抽烟。”苏易走进办公室放下编织袋后,拿出烟抽出一支递给这个老师。接着拿出火柴擦燃双手递过去。
“你是榕市团市委的?”老师接过烟,点燃后问。
“是的。是团市委委培的。”苏易自己也点上一支烟说。办手续是通过榕市团市委这事苏易知道。
老师没再说话,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页纸看了看,然后递给苏易:“报到通知书我收了。你把这个表填一下。”
苏易接过,是一张入学登记表。苏易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支钢笔,然后趴在桌上填表。
“小苏,你坐下填。”老师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办公桌。
苏易填好表后递给老师:“老师,还没问你贵姓呢。”苏易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手忙脚乱。
“我姓刘。正好,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刘老师说。
“你的住宿院领导打过招呼,在留学生楼。走,我带你过去。”
“留学生楼?”苏易有点不明白,团市委的人办好手续后跟苏易说,让她直接去报到。其他的学院方会安排,苏易也就没有多问。
到了留学生楼,居然是二人标间,有空调、卫生间和电话。
“小苏,你收拾好后到办公室找我。我带你去办缴费。”刘老师把苏易带进寝室后说。
“好的,谢谢刘老师!我洗一下,换身衣服就去。”苏易把刘老师送到门口。
关上门,苏易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的费用够不够。如果不够该怎么办?现在只有邱玫一个人的工资收入了。
这一年,苏易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