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严凯只好回头下车。
“老邹究竟还是离了,他还有没有救?”
“不好说!这事正在风口浪尖,老邹还就豁出去了!”
“多好一个人,按说不该犯这种时髦错误,要是组织处理了,多可惜呀,他了解农村,对于农业相当有办法!”
“那没办法,纪律在那儿,谁碰触都一样,为啥哟,这女的就不是好人,当初就看不上他!”
“怒发冲冠为红颜,古今多少事都付诸笑谈中,它像千成只蚂蚁在爬,那种缺憾,不补难畅,老邹嘛,长年累月吃住在乡下,那是怎样的寂寞?加之石小兰经常内拒,外番再有挑逗,更何况是吴桂枝,一拍即合,他是人,不是神!”
“哎~!”林杉跺了脚,“石小兰笨得像头猪!这下子好了!一拍两散!男人苦到心上,她不知道?男女之事,她不懂?”
“轴!又不识什么字,率性得很,她是有怨气,像大雾,浓得化解不开,长期寂寞锁心,所以……既有性格使然,又有命运捉弄,凭心而论,老邹这个人工作上还够勤勉,希望他有个好结局,这次孙书记去开会,恐怕会前会后都绕不开这话题,没有水的浇灌,枯死是迟早的事,枯木一但逢了春,会恣肆张扬,这事组织迟早有定论,愿他好运!”
“哎!哎哎!”林杉望着严凯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
桑军原是一名空军飞行员,复员以前是飞行大队第二中队队长,因身体原因不得不回到地方,最初安排在卫生局里,除过书记就是一正三副局长外,还有纪委书记,剩下的就是处(股)科长,初来乍到的他,巧得很,行政股长正好出差光荣了,他拾顶现成的破帽子,往头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别人嫌讳气,他却沾沾自喜,行政股,管的可是人事,但上头一大堆管人事的人,很多时候,他说了不错,但这是一块可以攀爬的基石,起点就是不一般,为此,初来乍到的桑军请了客,人有时运气就是这样,三十挂零的桑军,在那个时代,算是大龄青年,工作刚稳定,就得扒拉人找媳妇,这事刻不容缓,一则生理有需要,另一则实际生活需要,在中国这个国度里,但凡男人能有个二分钱出息,这找媳妇就如探囊取物,更何况我们的周边有一大群好事者,连驴这种小脚兽,都可船载已入,到贵州那种不茅之地去,这事柳宗元知道,他体会最为深刻,写在书上,可千古流传。
前前后后,耗二年时间,看了不老少,就是没有对上眼的,有能力的男人,哪个不犯这种毛病:挑三拣四,心猿意马过,好像跟歌里唱的那样:千年等一回!人家只为爱活着。别说,上天的好生之德,李爱华也是一把年纪,刚从省城毕业,一入中学,立马就有人牵线,这根虽细,但是红色(读shai)的,绕不开的,刚见两面,双方就意乱情迷,婚姻之初没有基础,都是边铺基础边盖屋,等到完工了一切水到渠成,一个十里集,一个三木,本无多少交集的人,因工作和时差,邂逅于城,后经人撺掇,这就成家,再后来就是俗人的事,结婚生儿育女,不值一书,千篇一律。
桑军最初是小瞧了这官位,后来才知道:这里头学问大了去了,官小看似人微言轻,但有些事,上面的会问一下:这事你怎么看?说明上头不好抉择,你的意见就是方向,别看这一言:一言兴事,一言丧事。渐有人拎不清时,就投其门下,特别是那些上升门被堵死的人,他是一块可以洞开的拍门砖。
孤独的男人,有了女人,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这是一场颜色革命,也是一场有牵扯的革命,许多他不认识的人,因为李爱华,有了牵扯,他能多次进入贾家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贾家沟人认识到幸福是怎么来的,且羡慕不得,我认识桑军较晚,那是四年以后的一天。
我在他心目就是淘,特别顽劣那种,更是不可救药那种,我的秉性异于常人,且不肯将就,至于凑合,那是四十岁以后的事,那是不得不凑合,人生苦又短,人生的太阳已经西坠,能给腾挪的时间和空间实在有限,孤独的生活腻歪了,在摇摆之中,如飞蛾扑火,别人都说:拾到的也要拿起来看看,我却没有,如饥不择食的人,囫囵吞枣,欲火燃烧,很快把我烧得焦糊,我重新坠入凡间,比起一般人,整整晚了二十年,一代人的成长期,拎不清俗务,至今沉醉于文海里,一生博弈,一生潦倒,生平之爱好,误我半生,毁我一生,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谁攀了谁的高枝,不好定性,他们喜结连理时,家乡人不知道,父母不知道,我们这些近亲更是不知道,金晶出生,这团迷雾才在贾家沟散去,那些曾经对我大姐李爱华念念不忘的人,这心一下子就死了。
李建武一生有三女三子,平凡而普通,我上初中的第一年,我敬爱的李建武老师,却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那是刚刚经历过拨乱反正的年代,错误正在被修正,许多正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大约有了接班的人,亦有一批老民办转正的时候,规矩初定,算是一切方兴未艾时,曾经被诬为“臭老九”的教师队伍,刚刚喘上一口气,新的折腾又开始了,扒扒李建武的履历:你会惊奇地发现,他是教育界的常胜将军,在语文这一块,他精专老道,教毕业班是他拿手戏,老私塾的底子,能写不会算,对于数学一窍不通,但语文又是一把宝刀,这样趟过旧社会污浊的人,学有精专,何必面面俱到,顾此失彼?但当权者他不管这些,坐在办公室里,一味瞎搞,那时间一帮外行正在领导内行,一切都是想当然。
时代之殇,用生命去祭奠,这是何尝如刀剜心的事,它就活生生发生两个“凡事”盛行时期,掩卷长叹,哀婉难回,他迷一样殉命:时代,那个时代欠李建武老师一声深深地问候:曾几何时,泪洒故土,故土还在,人已袅袅。
所有未转正的民办教师一律参加由县教育局主办的教师资格考试,考语文和数学两门以及教育教学理论,民办教师是特殊年代的产物,他们当中许多人文化虽不高,但教育精神可嘉,他们本来水平就良莠不齐,有些人就是混了一辈子,在考试前,李建武基于自己对数学上的弱项,向中心校陈述自己的不足,希望中心校能够听到他的心声。
然而中心校韩校长视这个为儿戏,一不申请,二不汇报,甚至嘲笑他,“你想僭越教改之外吗?有这种可能吗?这次教改就是要找出你们这些混进教师队伍中的另类!”
“你不是很厉害吗?怕了?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教毕业班吗?听说还是其中的佼佼者,中心校老师都不是个,能耐呀!”坐惯交椅的人,是何等猖狂和无知。
申请无望,参加硬考,结果出来:令人啼笑皆非,语文以及教育教学理论李建武拔得头筹,数学则贻笑大方:8分!走向两个极端,如果当时韩校长能如实汇报并不采取激烈手段,或许李建武是可以留置在教育岗位上的,但在考试后,他却被开除了,这是怎样一种草菅人命?下不报上不知道,这是时代的悲哀。
五十多岁,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对教育如此痴迷却不计较得失报酬的人,遭受着历史不公正待遇,一个走过文革在迎接拨乱反正曙光的到来之际,却如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我们这个时代不该追忆吗?
他乘着夜色回家,在家睡上五天,不敢出门,不想出门,怕问怕知,他一直抬不起头来,总觉丢尽了人,因羞愧而难当,半年以后,他疯了,拖着沉重的椅子,到处骂人,从不骂人的人,咋就破了戒?当我立在他面前时,他像不认识我似的,“你走!你走!”他指着外面,很害怕的样子,据他小女儿说:除了不骂我,其他人全骂!这是典型的推过磨杀驴吃,比这个更恶毒,我的心悲凉到了一定程度,像一块往深渊坠的石子,直上直下,画不出弧线。脑子坏了,憋屈呀,想想比窦娥都冤哪,可这冤却无处申诉!
韩业忠校长此举引发的后果,是他本人始料不及的,为了一己之私,李建武下了,梁建秀上了,但梁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并没有因为这个对他感激涕零,最终迫于淫威威身于他,那只不过是韩设的一局,套牢了李建武,成就了梁建秀,他自己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过真的有些想法,但并没有最终实施。李建武在那个计划之初,就殉道了,那个计划终究被拾起是那个世纪之末最后几年。
曹建勇也是民办,他的运气就好多了,年龄要比李建武小二十几岁,细细的高高的,他那时工资没有李建武高,那是年限和时长的差距,他也参加了那场决定民办教师命运的考试,他就比较幸运,语文不是他的强项,62分刚过及格线,数学却考出了99分高分,是那时要求的双过线。他的工资是民办里最高那一类:17.5,这在当时已经是不错了。他是我二姐夫,是李金华的丈夫,一个高高瘦瘦,一个高高胖胖,他们后来演义成一对神仙眷侣:育有两儿一女,无论当时还是现在他们都活成了人生赢家,偌干年后,曹建勇从教育部分跳槽进入官场,混成了十里集副镇长,并从那里终结人生奋斗,现在退休在家。
一步之差,差之毫厘,缪之千里,因缘际会,形成命运多重奏。莫扎特g大调奏鸣曲,那弯弯的协律,像一泓春水,不经意流泄过心田,是那样唏咂唏嘘:我们曾经那样压抑过。愤慨过,妈妈的,这还有没有天理?天理这东西,很多时候就是用来忽悠人的,韩业忠权力如炙时,巴结苟且之事多少?白天不送夜里送,年底送礼得排队,春风得意能多久?得意一会儿是一会儿,但凡能扯上关系的,全往上扯,有些人的所谓前途,就是送礼送出来的,下面各个大队的小学三大员:校长、主任、会计,全是帽子下有人,还有许多人虚位以待,空缺一个,立马有人顶上,只要不犯时髦错误,韩业忠全部给你包着裹着,那是在送礼下建起的一道防火墙,有人犯的错误可以赦免,有人犯的错误开除很正常的处理,但有韩业忠在,也能平安过险滩,你比如有个叶姓的主任,平时就风流倜傥,加之嘴巴利索,居然忽悠一名六年级小学女生,和他有了体肤之亲,一学期多达8次,竟然怀孕,这种事怎么都会石破天惊,炸响整个钟吾县教育局,颠覆所有人三观,但它有惊无险,怎么被韩压下去的,这其中要冒怎样风险?韩就不怕东窗事发?去年我在去钟吾县上,看到了那么衰老的叶主任,他竟然告诉我:他已经光荣退休,退休金八千,还舔着脸说:满足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想真是悲哀,同为三木的小学老师,结局咋就差得这么大?有人美满,有人悲怆!而打喷嚏刀者居然是同一个人,当然,韩业忠最终结局,也可称得上是悲惨,害一种无名大疮,治不了而死,不差钱:南京去过,上海也去过,北京更去过,医院可以治病,但不能救命,2003年春上,他在疼痛的哀嚎中,油干灯枯,死于清明节前一天,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同在三木一片天,咋就福的福来,悲的悲?
小木匠贾令才确实是个能人,无师自能成了木匠,且手艺上乘,他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算是梢头结大瓜,他比我们这些人大个十一二岁,但他早就娴熟地掌握了生活技巧,在计划生育盛行的年代,他却能过得了五关,斩得六将,独善其身,这是怎样一种睿智?大小队牵过他家猪,宰过他家羊,大小队干部喝得醉皮麻张,这是吸人的血呀,我在上高中那会儿,李红旗就带过人,扒过他家瓦房,谁说不能掘人祖坟?那个疯狂年代这些都是毛毛雨,李红旗之所以能越过他父亲,重新拾起队长这顶破帽子,完全是因为计划生育如火如荼进行时,那个不是闹着玩的,而最早向国家提出这一政策的人,叫马寅初,不仅活过100岁,而且是儿孙满堂的人,回翻历史,有些人在历史进程中,就是始作俑者,无论怎样掩盖,那笔账总要记在这个头上,是富国强民,还是误国害人,历史正在无情笞打拷问,曾经的疯狂,现在就要为那时买单,不婚不育和新四大皆空,正在扭曲这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