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已经麻木了,风雪一点也不消停,浑身好像都没有了知觉。
女孩躲在一个矮墙下避风,徒劳地往手心哈着气,半晌之后才踉跄地拐进了另一条街。
“笃笃笃——”
留离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敲了敲医馆的门。
“来了来了。”
先是一阵器具碰撞的声音,然后急促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油灯的光热打在脸上时留离都还有些恍惚。
开门的女子一惊,来不及多问,便半搂把人拉进来,立即将门关上并落了栓,风雪被隔绝在外。
留离轻轻哆嗦了一下,女子温柔地揉着她的后脑勺,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漆黑的空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点着,女子又去找了另一盏灯燃起来,才看见她还穿着中衣只粗略披了件外衣,鞋子也是潦草地被拖着走。
留离心中很不是滋味,“李大夫,抱歉,我……”
“不必多言,”李君平打断她,“你来敲开了我的门,就是我的病人,其他的话,等我医完再说。”
于是便安静地看着李君平忙碌起来,留离平日里被伺候惯了,此时也不免难堪。她们左右不过几面之交,这位年轻的大夫看上去也像是只刚过及笄之年,一个人打理着医馆,怎么还敢接收她这样来路不明半夜叩门的小丫头呢?
李君平给她把完脉,像是松了一口气,仔细地处理完那些深浅不一的刀伤烧伤,又拧了帕子帮她把脸上的血渍污渍擦干净。等李君平自认将这小丫头浑身上下都检查好了,才歇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掉的茶水。
留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是个恶人吗?”
“我见识短,可没见过你这样的恶人,”李君平笑了笑放下茶杯,看着她乌亮的眼睛,“怎么样,要帮你报官吗小丫头?”
留离似乎听出了些轻视,微微拧眉道:“你好生奇怪,恶人又不分年纪大小。倒是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做这样的营生,也不怕惹上麻烦吗?”
“嗯?”李君平看着她一副装作大人的神态,很是惹人怜爱,忍不住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啊,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道谢也就算了,还反过来责问我。”
留离刚有些恼,又被说得羞愧地垂着眼,两颊也有些发热,突然站起身来端正地朝李君平深深一揖,“多谢李大夫施救,你的恩情,我记下了,日后定会加倍奉还。”
李君平忙将她抚着坐回去,只道:“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这点小事也谈不上什么恩啊情啊的。”
“我记下了。”留离道。
“疼吗?”李君平轻轻抬起她的胳膊,看着那条被包扎后还渗出些粉红的伤口。这个小丫头,身型气度都像是富极人家养出来的贵小姐,被利刃划了这样几条口子,穿着这样破烂的衣服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路,进门到现在不喊疼也不唤冷,真是好忍耐。
留离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疼。”又朝门看去。
李君平会了意,道:“你家离这儿还远不远,我送你。”
“不必送了,”留离再次摇头,缓缓起身认真道,“李大夫,今日之事,感激不尽,日后必有重谢,还望你不要说与其他人。我……也确实该回去了。”
“自然,那我就不送你了,只是还是拟一份药方给你罢,兴许用得上呢,”说着便去拈了笔来匆匆写下一副方子,趁着墨迹未干,又去她房中取出一套崭新的袄子和一件斗篷来,“这衣服虽然糙了些,你不嫌弃的话,勉强也能御寒。”她将这叠衣物放到一旁的桌上,又转身进屋翻找起来。
留离小心的摸了一下那斗篷,又马上将手收了回来,心中很不是滋味。是她没有接触过的面料,但想必对于医女来说已是很好的了。这许是李君平为自己新裁做的冬衣,大抵刚做好也没怎么穿过,放在衣柜的最底下,压出了明显的折痕,凤仙红和淡茜色,应是极衬她的。
李君平又捧着一双缝了棉的修鞋出来,有些羞赧道:“这还是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穿过的,只穿了一个冬天,我没舍得扔,大抵能合你的尺码,虽不比你脚上的,但总没湿透。”
留离后退半步,再三推脱,还是在李君平的半哄半拽下换上了新衣。
“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大可再来找我,”李君平将药方叠好,塞进羞红了脸的留离的衣襟里,又找来一顶斗笠给她戴上,声音轻柔,“快去吧,再有两更天就亮了。”
她半蹲着,温热的呼吸贴近脸庞,体贴地系好绳结,与留离像是一同长大的亲姐妹。
好生怪异。留离心想。
“就此别过。”
“保重。”
出了医馆后,留离踩着雪一路狂奔,跑了好久才靠着墙蹲下身子来,将头埋在臂弯里许久。
“为什么?”不知道在问谁。她抬起头来,大喘着气,眼睛被风吹得通红。
又绕过半条街才到了质子府的后门,无人看守,但是落了栓。留离咬了咬苍白的唇,又望向那高墙,突然有些脱力地倚在门上。
只听门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留离只来得及侧身半步躲在一旁,就瞥见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一个清晰的女声传来,“殿下真是教小人好找啊。”听不出喜怒。
留离低着头,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鞋子还是难免被雪浸透了,冻得脚尖生疼。
那女声又提了音量道:“殿下,屋子里的炭火已经烧暖了,快些进来吧。”
留离摘下斗笠,轻呼一口气,便朝里走去。
那身量修长的女子环视一番,利落地将门栓归位,紧随其后。
她一身侍女打扮,与质子府中其他守夜的侍女无异,只是比她们略高出半个头,脚步略轻盈一些,相貌并无什么特别,但周身却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凌冽气息,仔细看才能发现眼尾有几分——如利刃一般,藏不住的锋利。
这是宫中专门挑选遣来的宫女,负责伺候陪伴在质子左右,能力才情都是最出挑的,名唤凇岚。
凇岚昨日入宫述职,夜里踏雪而归,见榻上无人,便在后门的小院中等待多时。
直到凇岚给留离找出了需要更换的衣服,又端着姜汤送来,二人都未再讲话。
留离道:“你先出去吧。”
凇岚将一旁的斗篷收起来,道:“桓姑姑和另外两个丫头都睡下了,还是小人来为殿下更衣吧。”说完便靠近留离,抬手欲要解衣带。
“不必了,”留离看着她冷冷道,“出去。”
“是,”凇岚只好将手放下,看似温柔地捏了捏留离还在渗血的手臂,看着留离乌黑的眼睛道,“这等粗劣的衣物殿下以后还是不要穿了,明日,也请殿下告知小人,您去了何处,身上的伤又是如何得来的,好吗?”她绵言细语,仿佛真的在哄小孩子。
留离愤愤地甩开她的手,“你放肆!”
“小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