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音这几天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但他绝不是为了能回到王府高兴，那是为他的亲生孩子还活着而高兴。
    “念归。”谢灵音坐到儿子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看夕阳，“看什么呢？晚霞吗？”
    谢回轻笑道：“嗯，阿爹，你觉得这夕阳好看吗？”
    谢灵音不太喜欢夕阳，人生最遗憾的不过是英雄老矣，美人迟暮，所以他不喜欢夕阳。
    “你喜欢吗？”谢灵音不答反问。
    谢回说不上来有多喜欢，他说：“我以前是没有心情坐下来看风景的，因为我有好多东西要学，还有很多事物要处理。可当我真的有机会的时候，我却只能坐在那院子中，看那一片天空的夕阳。”
    “古语有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谢回算了算自己的年纪，其实古人都不太长寿，他能活到四十岁，应该是和他的身份有关。
    “不要这样说，阿爹比你大二十多岁，也没有像你这样悲观啊。”
    谢回并不是在纠结“近黄昏”，而是在遗憾这样的黄昏可能要再看二十年了。
    “阿爹，您当年为什么不回来呢？”谢回问他：“其实爷爷他也很想你，只是你知道他的，他不会认错。”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傲慢了一辈子，又怎么可能低头呢？”谢灵音回忆往昔，不想再聊他们父子间这点破事，“你知道你的奶奶是怎么去世的吗？”
    谢回点头，“我知道，爷爷和我说过，她是战死沙场的。”
    “是啊。”谢灵音想到娘亲后，眼中忍不住噙了泪水，“她是凌家的人，本不该嫁给王爷的，可是父亲很喜欢她，对她痴心一片，为她护住凌家，为她顶住来自官场的恶意，最后为了能让她安稳度日，主动请缨来东南。那时候，东南可没有现在安定。”
    “我知道，那时候还有水寇。”
    “可是父亲他不会提不起兵器，只能拿起笔杆子。当水寇来犯之时，还是你的奶奶领了兵。”
    “巾帼不让须眉，奶奶很厉害。”
    “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她一个北方人，根本打不好水战，只能用命去填海水。最后死在了那里。”谢灵音十分痛惜，“父亲一直很自责，他说如果不是他们来东南，娘亲也不会死在那里了。”
    谢回答：“我知道，从我进王府后，我经常看到爷爷在奶奶的牌位前落泪。”
    “我不怪他来东南，我只怪他不懂母亲的心。”谢灵音攥紧拳头，“母亲想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可他却因为母亲死在海水，就觉得弃沿海百姓不顾！”
    谢回十分惊讶，这一段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听。也是，老王爷也不会把这种事说给他听。
    “我恨他弃百姓不顾，没有王公气概；我怨他只知荣誉与脸面，不顾父子之情。”谢灵音眼角红了，“念归，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以后不要学他。”
    谢回傻愣愣地答应，“我知道了，阿爹。”
    谢灵音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就像摸小孩子似的，“你不想当王爷是吗？”
    谢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灵音看他为难的模样，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阿爹知道了，其实阿爹也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什么王侯将相，不如山野村夫来得痛快。”
    谢灵音看过太多的离别，身居高位者，必须舍小家而为大家。
    他的母亲这样，而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的。
    “没事的阿爹，我还能再当几年，过几年二小子大了，就让皇帝下诏书，把王爷给他做。”
    谢灵音不回话，“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他要当一个好阿爹，不干涉孩子们的选择，他不能走父亲的老路。
    叶寻青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俩坐在地上，也没有王爷的贵气。
    “二位挺接地气。”叶寻青说的话只有谢回能听懂。
    至于谢灵音，他理解的是叶寻青坐在地上，沾染了地上的气息。
    “小寻青，你怎么过来了？”谢灵音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问道：“是来给我们送吃的吗？”
    “是啊！”叶寻青把一个篮子放到他们面前，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说道：“这是我最新研制的菜式，你们尝一尝。”
    既然是要举办宴席，那就要拿点新的菜出来，不然多没诚意啊。
    “这是什么东西？”谢灵音尝了一口炒鸡蛋，觉得它的味道很特殊，而且里面似乎有青菜。
    “香椿苗啊。”叶寻青奇怪道：“难道谢伯伯没吃过这个吗？”
    香椿苗是指香椿树每年春天长的新芽，味道非常奇特，有人喜欢它，也有人觉得它味道太重了。
    叶妈妈很喜欢香椿的味道，每年家里都会买新鲜的香椿回来吃，但只有在应季的时候才好吃，过了季节的都是冷藏的，味道没有那么香。
    大方山上有许多香椿树，去年叶寻青去大方山的时候看见过，但那时候香椿树基本上在落叶子了，他想着第二年春天再来摘。
    “味道很独特，算不上很难吃，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它的味道。”谢灵音给出评价，“鸡蛋倒是挺好吃的。”
    谢回也尝了几口，“哎，这味道我很喜欢，以前我吃过，我奶……来这里的路上看到过，就想着摘点回来吃呢。”
    他话音转变很快，谢灵音并没有听出异常。
    “我打算摘这个做一道菜，而且我打听过了，村里人基本上都吃。”叶寻青说：“而且只能吃这一回了，再晚一点香椿树都长了大芽，那样就不好吃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江瑞昇从屋子里走出来，“炒鸡蛋吗？”
    谢灵音夹了一块香椿炒鸡蛋给他吃，“你尝尝，小寻青新做的一道菜。”
    江瑞昇也很喜欢这个味道，“嗯，确实不错。”
    叶寻青笑道：“看来谢哥继承了江伯伯的口味。”
    谢回道：“当然了，我们是亲父子啊。”
    来这里几天，谢回已经感受到了父亲和阿爹对他的疼爱，他们从没有说过他身为王爷该承担什么责任，而是陪着他一起闹腾。
    “那这道菜就放上去了。”叶寻青那么尝下一道菜。
    下一道菜是凉拌菠菜千张，千张切成细丝，用热水过一遍，再把菠菜和少量芫荽烫一遍，然后切成碎，和千张一起用调料凉拌，最后再加一点切碎的花生提香。
    “好香的味道，是芫荽吗？”谢灵音尝了出来，“奇怪，这菜看着挺平常的，怎么加了一点芫荽后味道就变了呢？”
    叶寻青回答说：“做菜讲究调和，有些菜单独吃出来味道不是很浓郁，但要是混合着其他菜一起吃，味道就会变得独特。比如说地三鲜，再比如说红烧肉烧栗子，都是混着吃会更加好吃。”
    “老弟，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了！”谢回多少年没有成过这么正宗的菜了，他吃过凉拌的菠菜，但总觉得差一点味道，原来是因为没有加芫荽。
    还有花生，他怎么没想到让人家花生进去呢？
    也是，他从来没有做过菜，更加不可能把菜形容出来了。
    小时候吃的是奶奶做的菜，稍微长大一点，吃的都是学校的盒饭与外卖了。
    可是奶奶做的家常菜一直刻意在他脑海中，死亡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所以他才会越来越想吃现代人做的菜。
    有滋有味的菜可比清水煮白菜再加点盐，好吃多了。
    “那这一道菜也加上去，凉拌四碟之一。”叶寻青说：“我还用草木灰做了一些皮蛋，到时候让他和嫩豆腐一起凉拌，也是一道美味。”
    “皮蛋？”谢灵音没吃过也没听过。
    谢回激动道：“阿爹，好吃的，比鸡蛋鸭蛋要好吃很多，还有皮蛋瘦肉粥！人间美味！”
    叶寻青道：“那好，今晚上你们就来我家喝皮蛋瘦肉粥。”
    谢回都快激动哭了，“亲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