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抵达一楼的时候，凌云致已经下完了单，司机师傅正马不停蹄朝这里赶。
    然而坐车走过一段路，在她闲着没事往窗外看的时候，却冷不丁在后视镜里瞄到了一辆熟悉的林肯飞行家。确认过车牌号后，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震惊孟宴臣也会干这种事，还是感慨自己居然会变成这种情节里的当事人。
    但孟宴臣什么也没做，等她在公司门口下车，人走进写字楼里以后，就折返离开了。
    神经。
    凌云致默默记了一笔，直奔公司食堂吃早饭。
    吃完饭也不过七点半，时间还早，办公室里的人稀稀朗朗只才来了不到三分之一，刷手机的刷手机，聊天的聊天，算是周一开工前最后的轻松时刻。
    二十分钟以后，人陆陆续续到齐，轻松的谈笑早已不见，整个楼层都在阴沉的天色衬托下变得怨气十足。
    八点惯例开早会，主管象征性总结了几句周末的工作内容后，就让大家散了。
    踩点来的莫如芊这才敢放声喘粗气，一边扇风一边问凌云致手怎么受伤了。
    凌云致低头扫一眼，见怪不怪，因为这伤说大不大，但手上缠着纱布，显眼的同时，在视觉上给了人一种很严重的错觉。
    自来公司后，凡是认识的同事一见面都要关心上一句，她也因此对答如流，“周末打扫卫生，把镜子打碎了，收拾的时候划伤了。”
    莫如芊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凌云致不在意笑笑，“周末去哪玩了？”
    一提这个莫如芊就两眼放光，反正新人没被分配业务，一直都在啃过往业务以及合作方的资料，于是她打开电脑装模作样五分钟，就在发起了聊天。
    两人在公司内部通讯软件上聊得起兴，聊到最后，约好了如果不下雨，晚饭去吃蒜蓉虾滑粉丝煲。
    十点半左右，负责新人录指纹的的it组职员来了一趟。
    来送新人。
    由于今天入职的新人里，只有他们部门没安排人去领，所以it组职员只好亲自把人送过来。
    那是个白白净净略清瘦的男孩子，凌云致抬头一瞥，当下心神俱震。
    真像。
    尽管某张脸在记忆里模糊到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样子，可就是难以抑制地涌起一种强烈的感觉，长得真像。
    尤其对方正年轻，穿着一件接近他们学校夏季校服款式的白衬衣，加上初入职场的局促，越发衬得一身少年气青涩动人。
    察觉到被注视，男孩不自觉回眸，对上视线后，他羞涩地浅浅一笑，额前碎发微微晃动着，像是拨动了时间的弦，恍惚间，凌云致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年。
    当年她拐了山路十八弯，才佯作不经意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樊星简。
    而今，新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樊宗平，今年大四，从云市过来实习……”
    连姓氏都一样。
    凌云致盯着那张年轻稚嫩的侧脸，心里竟有一阵莫名其妙的畅快。
    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啊。
    -
    与此同时，国坤五楼的办公室里，正在浏览文件的孟宴臣忽然接到了秦若兰的内线，“孟总，温小姐来了。”
    孟宴臣未作犹豫，把文件一合，“请她进来。”
    之前两人合作会面，大多选在外面，以吃饭、喝茶为掩护，故作“约会”的样子，帮彼此挡一挡家里催婚的压力。但后来孟宴臣实在不愿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提议直接在工作日里大摇大摆地去彼此的公司。
    温晴雪来国坤找他谈计划和工作，他去温氏则坐在温晴雪的办公室里，给凌云致挑衣服挑首饰。却不想，这种互相出入对方办公室的举动，效果竟比原来好上很多。
    如今外面都在传，孟家和温家“好事将近”，就连付闻樱也听见风声，旁敲侧击地问他什么时候订婚、办婚礼。孟宴臣含含糊糊地敷衍，“您有空先看着。”
    反正他将来也用得上。
    几分钟后，温晴雪推门而入，落座后，便开门见山，“我妹妹周三回国，周四晚上，姓秦的打算办个接风宴，特意让我过来请你，务必到场。”
    虽然面带笑容，温婉合仪，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泄露了她的情绪。
    很显然，这场接风宴不简单。
    孟宴臣从容地理着茶具，直将杯子倒好茶，放到她面前，才开口问：“秦晟打算在宴会上干什么？”
    温晴雪在他慢条斯理地动作中渐渐平复下来，清甜的茶香一扑鼻，像一阵微风拂过，将她安抚。孟宴臣重提宴会，她眼里闪过冷光，但已不似方才那般情绪不稳。
    “给我妹妹接风是假，给他儿子办满月酒才是真。”
    这句一出，孟宴臣差点呛住，秦晟都快六十了，哪来的刚满月的儿子？
    温晴雪平静解释：“一个月前刚生的。”
    这事说来话长。
    当年因贪图温家的家世，秦晟抛弃了交往多年的女朋友，选择到温家当赘婿。但他既要又要，舍不得温晓芙的荣华富贵，又怀念余心兰的风雨同舟。
    于是他在温晓芙孕期出轨了。
    东窗事发在她六岁那年，余心兰带着只小了一岁不到的儿子上门挑衅。
    爷爷得知后震怒，让女儿立刻离婚。当年他们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只是奈何秦晟能屈能伸，入赘，可以；婚前财产公证，没问题，他爱的只是温晓芙这个人。
    把温晓芙被感动得此生非他不可。
    见状爷爷奶奶也只好松口，答应秦晟过门。只是过门归过门，老人家精明得很，在他们领证前就收回了温晓芙名下的所有股份和不动产，以后按月发生活费。
    更是在温晴雪温晴岚出生后，就委托律师拟好了遗嘱，在孙女们十八岁成人礼当天，把股份和公司转到她们名下。而如果她们在十八岁前意外身亡，就将财产全部捐出，任何亲属都不得继承。
    即使婚后秦晟八年如一日地做低伏小，宠着温晓芙，即使他们也曾感慨过或许当年看走了眼，但现实还是股份一点不给。
    温晓芙抱怨过，他们就画大饼，要以德服人，在岗位上熬个三五年才能往上窜一窜，毕竟秦晟没有真才实学。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秦晟才辛辛苦苦演了八年的好丈夫。
    而此事之后，局势急转直下。
    爷爷奶奶想趁目前财产还安全，让他们尽快离婚，将损失降到最低。可温晓芙却觉得孩子不能没有爸爸，选择了原谅，甚至表示可以把私生子接进门抚养，只要秦晟愿意回头，她既往不咎。
    秦晟亦痛哭流涕，跪地挽留，当牛做马更胜从前。
    此后拉拉扯扯两年时间，爷爷奶奶相继因病过世，压在秦晟头顶的两座大山就此消失，他不演了，立刻将余心兰接进温家别墅，以此刺激温晓芙，只要温晓芙能给他争取利益，他就给她个甜枣，反之就跟余心兰一家三口恩爱缠绵。
    为了挽回丈夫，温晓芙做了很多荒唐事，为秦晟担保另外开了一个公司，放下身段和尊严各种拉资源，到后来，竟哄骗一双尚且懵懂的女儿签下了股份转移书。
    遗嘱让温晴雪温晴岚顺利活到了有能力自保的年纪，而温晓芙，在秦晟拿到按有手印的股份转移书后，没过多少时间就精神失常，自杀了。
    温晓芙一死，秦晟彻底坐大。
    余心兰以为自己终于拨云见日，却忘了男人的劣根性，他们只有在艰难困苦之时才忠贞不二，山盟海誓，非你不可；一旦有钱，他们就变成了可以支配万物的上帝。
    秦晟开始找女人，小三、小四、小五……层出不穷，且迟迟不肯跟她领证。
    这情况，谁不说上一句，天道好轮回呢？
    虽然是敌对立场，但温晴雪有两点很佩服余心兰，第一，是在知道无法挽留后就彻底对男人死心；第二是爱孩子，比起丈夫，更爱自己的孩子。
    为了确保秦枫是秦晟唯一的儿子，将来拥有唯一的继承权，余心兰不辞辛劳，亲自照顾秦晟的起居，每天把避孕药磨成粉，下到他的饮食当中。
    温晴雪在家里安了很多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反其道行之，把余心兰买的药偶尔几片换成维生素，并将家里的安全套全都戳了孔，甚至匿名提醒过秦晟的情人。
    整整四年，才盼来了这么一个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孩子。
    听完，孟宴臣欲言又止，词穷到不知道能说什么。
    温晴雪喝了口茶，笑侃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堪大用？这么多年时间，耗了这么大的力气，居然只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弄了一个孩子出来？”
    孟宴臣刚要说不，她眼里已泛起泪光，“——可是我没有权力。”
    人情世故本质是资源置换，有利可图。
    可她什么都没有，没有权力，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甚至都没有钱。秦晟比当年爷爷奶奶把控他更严格地把控着她们姐妹的财产，自妹妹温晴岚偷跑出去留学后更是气急败坏地扣押了她的户口本，并扣押温氏两代亲人的骨灰作为要挟。
    温氏千金，千金千金，不过虚有其名。
    眼泪难以克制地坠下，却又很快就被擦掉。温晴雪吸了吸鼻子，尽可能平复情绪，“孟总，那天晚上，我希望你能出席。”
    “理由。”
    “秦晟总觉得自己攀上了孟家，最近膨胀的不行。也该到了在人前闹笑话的时候了。”
    温晴雪不屑哼笑道：“想来付董不能容忍自己的亲家是这种家风，我想看秦晟像狗一样上门舔你们。”
    孟宴臣眼神复杂，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安安静静喝了一杯茶，他又说起温晴岚，“商定个时间，我请刘副院长和你们姐妹一起吃顿饭。”
    温晴雪眼底一亮，面上却克制地微笑，“我提前替岚岚谢谢孟总。”
    五分钟后，温晴雪离开了国坤，坐进车里后，抬手擦了擦鳄鱼的眼泪。
    她在孟宴臣面前一贯得体，即使家中落魄，境况艰难，也从不见狼狈。今天来国坤，卖惨博同情请他参加晚宴是假，想看秦晟闹笑话也是假，提醒孟宴臣别忘了给温晴岚铺路才是真。
    什么户口本，骨灰，早在她多年的努力下，找到并用香灰换掉了，秦晟引以为傲地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是个笑话。
    不枉她大费周章演了这么一大圈，之前孟宴臣只是答应安排进医院，可从没说过回国后请刘副院长一起吃饭。
    只是可惜，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
    但没关系，一次足矣，下一回，她可以自己请刘副院长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