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孟宴臣发现，自落座后，凌云致就一直盯着外卖盒看，连筷子被塞进手里都无知无觉。
    他握了握，“怎么了？”
    凌云致回神，“……没什么。”
    她轻轻挣了一下，手便从他贪恋的掌心里抽出，而后放下那双筷子，拿过勺子，低头喝起了粥，垂着眼眸，安安静静的，好像真的没什么。
    可孟宴臣分明看到，她低头的时候，嘴角扯了一抹冷笑出来。
    于是他也看向那食盒，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想问，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迟迟发不出音节。
    后来吃完了饭，窗外的天气仿佛好不起来似的，又延绵地下起了雨。
    孟宴臣在厨房里洗碗，洗到一半觉得周围太安静了。平日里这种时候，凌云致要么挽起袖子和他一起，要么站在旁边陪他说话，即使实在不想动，也会把眼睛看向他。
    而今，她坐在沙发床里，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此情此景，与某时某刻微妙的重叠起来。
    不知怎么，孟宴臣想到了重生的那一天。正好也是雨天，他在许沁家的厨房里，一边洗着碗，一边凝望许沁同样冷漠的背影。
    就在这时，他猛地一惊，目光立刻锁定到摆放到料理台的食盒上，“江之楚”的商标清晰的映入眼帘。
    那一天，许沁也吃的这家私厨。
    或者说，许沁很喜欢这家私厨。
    这瞬间，孟宴臣突然明白了凌云致在冷笑什么，心有没有腾干净另说，但显然习惯还没有。
    十几年的相伴与追逐，他在生活里不知不觉养成了、而今也依然保留了一些迎合许沁喜好的习惯，就像副驾驶的遮阳板里那张被遗忘的照片，还有这家许沁怎么也吃不腻的私厨。
    这个念头一起，孟宴臣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立马擦干手，人急忙走过去，蹲到她面前，“云致，你听我说——”
    因为担心又气出什么毛病来，所以他本想等凌云致身体好一些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眼下，显而易见不能再等了。
    孟宴臣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表忠心，“我真的真的把她放下了。”
    他是个思维正常的人，还有希望的时候，确实不肯死心，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可已知已经完全没可能的东西，在尝试过后，他就不会再去执着了。
    像那种初恋结婚后依然默默情深的情节，不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而上一世之后的那几年，四年多快五年时间，他之所以孑然一身，直至答应沈明珠协议联姻，不是因为深情到甘愿为许沁封心锁爱，守身如玉，孤独到老。
    只是没有遇到。
    一是遇不到，二是性格如此，很难动心，三是，即便真遇到了动心了，也恐会受制父母，很难如愿，还不如管束好自己。
    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因为许沁。
    “云致——”面对凌云致的无波无澜，孟宴臣急得眼中带泪，“我要是还爱她，都重生了，为什么不去争取？”
    他完全可以利用好孟家的权势和重生信息差，轻松压得宋焰再也抬不起头来，让其与孟家的仇怨再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和许沁之间也再无旧情复燃的可能。
    可是他没有。
    爱可以隐忍，但无法控制。
    他不爱了，所以重生回来以后，干净利落地转了身，不再对许沁释放爱的信号，就连许沁本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疏远和冷淡，甚至还跟他闹过。
    至于沈明珠——
    “我跟她是协议联姻，为了应付父母。”孟宴臣解释道。
    沈明珠那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男友叫傅时屿，他见过，高高瘦瘦的，比宋焰好太多太多。其人长相不俗，名校毕业，聪明优秀也有能力，就差在一个家世上。
    和沈明珠大学同校，大三确定关系谈起了恋爱。毕业后，沈明珠想要结婚见家长，不料遭到了父兄的强烈反对。
    比起付闻樱，沈氏父子手段虽不曾越线，但要更加冷血，不近人情。他们直接断了沈明珠的卡，把人赶出家门，正逢傅时屿在创业，更是利用手中资源人脉四处打压。
    沈明珠不晓得一向宠爱自己的爸爸和哥哥为何突然之间像换了一个人，在这件事上变得严苛又激烈，但她倔，不是许沁那种既要又要的假倔，是那种真正的倔强决绝。
    断卡就断卡，离家就离家，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家，跟傅时屿一起挤地下室，吃糠咽菜，洗衣做饭，喝酒拉单，辛苦创业。
    孟宴臣至今记得沈明珠找上门来时那双指节粗糙的手，她是真的放下了千金小姐的一切，陪男朋友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已经养不回来了。
    然而，在沈氏的打压封锁下，几年来傅时屿的公司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最后沈明珠实在见不得他因为和自己相爱落到这种境地，便回去求沈家，表示自己愿意分手。
    但怪就怪在，沈明珠没将真相告诉傅时屿，反而编纂了一个在孟宴臣看来堪称脑瘫的理由：她变心了，因为他太穷，她不想再吃苦，要重新回去过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于是她侮辱了男友一顿，两人分手，然后在背地里给他砸钱砸资源。
    沈家让她联姻相亲，她就各种搞砸， 甚至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为其守贞。
    在她的偷偷喂养下，傅时屿的公司终于小有所成，可就在公司上市的那一天，傅时屿在媒体面前浪漫求婚，当年一起吃过苦的兄弟们在周围鼓掌送上祝福，所有人都笑的很开心。
    新娘不是沈明珠。
    在她为男朋友守心守身、独咽苦痛的这几年里，男友跟陪在身边默默支持的红颜知己日久生情，情定终生。
    沈明珠，崩溃了。
    她去解释，去纠缠，不顾形象地大吵大闹。可对方已经放下了，听到最后，也只有一句，谢谢你，但是算了吧。
    最初一起创业时的那批人，曾一口一个沈姐、嫂子喊她；误会时，个个恨不得将她打进地狱，说她不配傅哥的真心；真相大白后，沉默了一阵，又纷纷劝他，事已至此，算了吧。
    沈明珠一度发了疯，据说还自杀过。
    可已经都这样了，她也不让沈家收回傅时屿的一切资源，而是怀揣着对他的悔恨、不舍跟自责、爱恋，找上了孟宴臣，协议联姻。
    名义上的婚姻，并不履行夫妻义务，财产独立，人也互相不干扰。
    她大方表示，如果以后孟宴臣遇到了真爱，两人就和平离婚，甚至会在婚后把自己在沈氏的股份转给孟宴臣作为补偿。
    尽管她以前听过孟宴臣和许沁的隐秘传闻，也还是认为自己在这场交易里有所亏欠，所以在沈家已经退了一步的企业合作让利之外，又提出愿意转让自己名下的沈氏股份，并希望孟宴臣能看在这个的面子上，多关照她前男友的公司。
    孟宴臣一看协议，赢麻了。反正他也不爱谁，不用担心愧对“妻子”的爱意，又能应付父母解决婚姻，还有股份能拿。
    只不过出于人文主义关怀和道德约束，他不会真的要股份，毕竟也不多。而且他越是推拒，沈明珠就会越觉亏欠，沈氏就越会让利，将来国坤就越能壮大。
    如果没有重生的话，他会跟沈明珠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协议夫妻，但他们绝不会相爱，绝不会像付闻樱和孟怀瑾那样在相濡以沫中慢慢产生爱意。
    这一点在调查完沈明珠与男友爱恨情仇的时候，在沈明珠为男友和联姻步步退让的时候，在她提出如果他有需要，她可以试管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如果真的有需要，真到了那个地步，道德和教养也只会让他收养一个孩子，而不是让沈明珠去牺牲。而且，他也无法接受与不爱的女人血脉相结合。
    也不知道沈明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爱他，不能接受同房，但是能给他生孩子。
    总之，这份协议、乃至沈明珠整个人，都为他证明了，即使是门当户对，但在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方面，也存在难以相容的差异。
    孟宴臣确实受制于家庭，活得压抑痛苦，但他也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和骄傲。
    与沈明珠之间做个点头之交的朋友，可以。但他不会爱上沈明珠，即使有几十年的以后，他也不可能会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