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博醒了——
刚醒来的时候,他就好像沉睡了几个世纪后才醒来一样,不仅目光有些呆滞,表情也很木讷,似乎还分不清自己此时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显得很迷茫。
尹梦依坐在床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吴博,你醒啦~”
她的声音真的很轻,也很温和,甚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就好像母亲对待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孩子一样,怕惊吓到他。
过了好一会儿,吴博终于有了反应,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显得非常缓慢而又笨重,他缓慢地看向了尹梦依,看着她那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充满关切与焦急的神色——
她憔悴了不少。
吴博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充满着人情冷暖的现实世界,他的眼中又逐渐有了一些色彩,不再那么的空洞麻木,他努力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有气无力地问道:“现在几点了,我大概睡了多久了?”
尹梦依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随后回答道:“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你昏迷了差不多有六个小时。”
差不多有六个小时,也就是不到六个小时——
昏迷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尹梦依问道。
吴博收回有些飘散的思绪,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同时重新浅笑道:“我感觉还好,就是有点口渴。”
“你别乱动,我去帮你倒水。”
尹梦依说着就将枕头竖起来垫靠在了吴博背后,让他躺靠在床头,然后才去倒来了一杯热水。
水有点烫,尹梦依便轻轻地对着杯中水吹气,给它做人工降温,吹了好一会后,她又自己先试了一下,试出来还是有点烫后,她又继续开始吹冷…
吴博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触动,就连那原本还是很惨白的脸色也随之恢复了不少气色。
——有人陪伴;
大概只有真正孤独过的人,才能理解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在已经过去的十几年里,吴博也记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少次,除了最近的这两次,以前每次昏迷后醒来,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满目凄凉,因为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那都曾经是他最虚弱、最脆弱的时候,他只能逃到那些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那些地方人迹罕见,有时候会是在阴暗潮湿的废墟里,有时候也会是在某座城市里连流浪汉都不愿意去的某个角落里或者某间地下室里,还有些时候会是在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都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
那个时候的吴博,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精气神慢慢地恢复,然后再独自收拾着自己的狼狈;
那个时候的吴博,在这个人世间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点关怀与温情,但又恰恰是他最需要关怀与温情的时候;
而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
尹梦依再一次试了一下水温,这次终于试到了让她满意的温度,她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吴博的嘴边,慢慢地倾斜着倒进了他的嘴里。
一杯温开水喝完,吴博脸上的气色似乎又恢复了不少,他笑起来时,看着也不再那么费力,他咂吧了一下嘴道:“这水真甜。”
水其实不甜——
可无论是谁,只要他(她)的心情有着哪怕一丝丝甜蜜感,即使再淡的水,也能喝出甘甜的味道。
吴博此刻的心情就很甜,所以这杯水他真的喝出来了甜味。
尹梦依收回杯子,问道:“你感觉好点没有,还要不要喝?”
吴博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喝了,我现在感觉很好,身心舒畅。”
“那你饿不饿?”尹梦依又问道。
吴博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饿,他就这样看着尹梦依,看着她神色中那由担忧和关怀共同组成的温情,好一会后,他终于开口道:“老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老婆——
这不是吴博第一次这么叫,但这绝对是自他和尹梦依结婚以来,他叫得最真挚、最具感情的一次。
尹梦依当然也能听得出来,她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扑到了吴博的身上,扑进了他的怀里,积压在心里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随着泪水释放了出来:“吴博,你就是一个大混蛋~”
在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没有人知道她尹梦依熬得有多难过,尤其是在和张医生交谈过后,知道吴博很可能患有某种严重的心理疾病时,谁也无法体会到她的心里有多么的倍受煎熬…
但现在,有人知道了——
吴博轻抚着尹梦依的秀发,满眼都是说不出口的自责与心疼。
他知道——
尹梦依过去一定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但自从和自己结婚以后,自己似乎总是在让她落泪。
一个总是让妻子流泪的丈夫,真的会是一个好丈夫吗?
有那么一瞬间,吴博甚至想要就此放手,但也仅仅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而仅仅只是这么一瞬间,让他心里的自责又多上了几分——
他不想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尽管那一纸婚约还在,尽管这个“家”还不够纯粹,可吴博现在已经对其产生了一种依恋感,不然他这次也不会冒险去尝试着说起自己的过去。
吴博这次是没有做到,但他也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这个“家”身上,也不是出在尹梦依身上,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吴博,你可当真是一个懦夫!
曾经,也有人这样评价过吴博,那是一个极具智慧的老人,只可惜那个老人已经死了…
唉~
吴博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强行掐断了另外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停下了一遍又一遍轻抚尹梦依秀发的动作,喃喃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
说得很轻,甚至有些飘忽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说给尹梦依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