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像一道利刃划破这冬夜的喧嚣。
尖锐破碎的疼痛从脑海深处像花一样绽放开来,水是冰蓝色的,不,也是血红色的。蓝色和红色交杂在一起,像蓝色的银河里,抛下一颗燃烧着的火球,冲破宇宙的束缚,炸裂开来,散作满天红红蓝蓝的星光,同时也把我炸得粉碎。
喘不过气来,耳鼻眼口,在水里失去了存在的作用。除了苦苦挣扎,我竭力想抓着点什么。可是水里除了水什么也没有,身体被那些无形的水紧紧地束缚着,包裹着。除了呼救,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可我每喊一次那个名字,我的胸口就越发地疼痛。
陈烟,陈烟,救我……
他再不会像十四年前那样从天而降天使一样救我出苦海。突然意识到这残酷的现实,我的心好疼好疼。当年他要教我游泳我为什么要拒绝?
青萝湾的水好冰好冰。
我坠落在这恒温的泳池里,望见银河里璀璨的星辰,泪水消融在那些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幽光里。
灵魂孤独跋涉的道路,大概是极幽远极艰难的,泥泞,曲折,永远没有尽头。
“万宁!万宁!”坠落到底放弃挣扎的时候,胳膊被人拽住,头被人托住,腰腹被人抱住,像一条白色的银鱼浮出水面。
“万宁!你醒醒!叫救护车!快叫jayson!”朦胧的微光中,我看不清楚那张脸,巨大的压力施加在胸口,我喘不过气来,唇齿间弥荡着泪水哀伤的气息。
陈尘,你在天上一定看到人世间还有人愿意为我落泪为我忧伤。
“陈烟……陈烟……”我睁开眼睛,抓住他潮湿的胳膊,清亮的水滴从他青黑色的眉眼处滑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
“hey!beaty!”厉尘扬抹净脸上湿嗒嗒的水,把我从他曲着的膝上放下来,扶着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小胖子站在那一袭红衣身材玲珑别致的夏小姐身边,摇头晃脑,毫无悔过之心。
jayson医生一身华装半跪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腕,“万宁,are you ok?”
我茫然地摇着头,又点点头,手指冰冷,慢慢地站起来。
厉尘扬扶着我,一脸关切与焦急,“你怎么会掉进水里?”
我不说话,推开他,慢慢朝外走去,地上湿湿的脚印不知道要往何处而去。
我无视那些目光,无视身后那些窃窃私语。
邵瞳迎了上来,脱下身上的西装披在我肩上,“万宁,你去哪?”
我迷迷茫茫失魂落魄地望着那满眼华服与珠光宝气。眼前一黑,双膝一软,重重地摔倒在上。
平安夜过得并不平安,圣诞节也不那么喜庆。
醒来时周围一片白茫茫,白色的灯,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鲜花,还有床头那人苍白的脸。
我在医院躺了近半个月,那一段岁月漫长得令人抓狂。耳边总有人在唱《月光光》。
“万宁,你醒了。”那张脸欢喜雀跃,“你别乱动,我叫jayson来。”他高兴极了,狂奔而去,“jayson,万宁醒了。”
我慢慢爬起来,看着那束洁白无瑕的玫瑰花。花瓶边上放着一对银镯子。我拿起那对银镯子,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我把镯子套在手上。看着镯子上漂亮的纠缠着的花纹。
“万宁,你醒了。镯子真漂亮。”那一身雪白的年轻医生目光温和地走了进来。
“谢谢,jayson医生。”我微笑着,扬起削瘦的手腕看着手上的镯子。
“真好,你还记得我。那他呢,你记得吗?”jayson医生指着站在他身边的男人问道。
我摇摇头,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镯子。
jayson医生摇头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能醒来就烧高香了,先前的检查结果你也看到了。这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别这样子,应该高兴才是。”
jayson医生望向我,“万宁,这些天多亏厉尘扬没日没夜地照顾你,这小子对你真的没得说了。你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一脸憔悴的男人,继续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得空再来看你。”说着,jayson转身离去。
偌大的病房就剩我们俩。
“对不起,万宁。”他站在那团氤氲暧昧的光影里,满脸愧疚。“我看了监控,是小胖害你落水。”
我看着他,“你把小胖叫来,我得揍他一顿方解我心头之恨。”我咬牙切齿。
“医院不让宠物入内,等你出院了,随便你怎么修理它。”厉尘扬笑道。“你不生气了?”
我扑哧一笑,“我万宁岂是那样小心眼的人,跟一只狗计较什么?”
“你记得小胖怎么就记不得我呢?”他难过得看着我。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这个要看周医生的决定。”
“可是我想回家。”我看着他。
“等医生会诊后再决定好吗?”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执拗地瞪着他。
他一脸疲倦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行,要听医生的。”
我掀开被子,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脸上青秀的胡茬儿,“厉尘扬,你身上很臭哎!你还是赶快回家好好泡个热水澡,那么臭……”我捂着嘴,想吐。
厉尘扬愣愣地看着我,猛地一把抱住我,“死女人,你吓死老子了,你没忘了我!!”
我喘不过气来,硬生生将那呕吐感咽了下去。
厉尘扬给我办了出院手术,回家的感觉真好。我一进门就把自己刨光了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然而半夜就烧得像只煮沸的炉子。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说话,在争吵,在发怒。
额头上被人贴了湿巾,我知人家是好心在帮我物理降温。头痛欲裂,梗着脖子喝了好几大杯水。
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哼唱:“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咯
阿爷睇牛要上山冈
虾仔你快高长大咯
帮手阿爷去睇牛羊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
幽幽凉凉的一抹夜色里,厉尘扬端坐床头裹着我的灰褐色的披肩,哼唱着那首童谣。白色的流苏垂垂而落。
我拉住他温凉的手,我的手心炽热,如火如荼。
“厉尘扬,我想喝冰镇酸梅汤。”我拉住他,迷迷瞪瞪地道。
“我去买,你躺着别乱动。”他给我盖好被子,关门的声音在夜色里极刺耳。
我看着手上的银镯子,它们在夜色里发着幽光。像那些渐渐远去的记忆,慢慢地褪去它们原本鲜活的颜色。
那一夜,我像死人一样地躺在那里,望着他提着两杯冰凉的酸梅汤走了进来,脸上头发上淌着雨水。望着那张夜色里飘飘忽忽的脸,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散,化成了烟。
一觉睡到十点半,脖子里都是汗。我挣扎着爬起来,去冰箱里拿牛奶喝。凉凉的牛奶在胃里唱着歌。喝了一大口,我将牛奶拿进厨房放进小锅子里热了再喝。
小蒸锅里燕窝、鸡蛋,一碟白白胖胖的饺子。谁这么好心给我做好了早餐?
我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的早餐。喝完一盏燕窝,我赶紧地抓了两只鸡蛋在手里,换好衣服飞快地出门。跑到电梯边,又想,反正已经迟到了,再急也还是迟到了。
最后慢悠悠地晃进了报业大厦的门,前台小姐表情暧昧地看了我一眼。我微微一笑,进了电梯。
为什么他们望向我的目光都那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