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我茫然无措地仰头看着光影里的那个男人。
我认不出那张脸来,在我的记忆库里,没有这样一张脸。
光洁白皙的脸,棱角分明,眼睛很大很亮,眉毛乌黑若画,高手的鼻梁,头发蓬乱如草,嘴唇,薄而秀气的唇,像花瓣一样……
我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我苦笑着爬起来,脚却不听话地跪在地上。
“先生,我不认识你。”
我再次努力地爬起来,挣扎了半天。那人一把搀扶住我,声音欢快地高声道:“lucas,是我啊,卢明。你大爷的,你居然把老子给忘了!”
牛仔衣先生狠狠给了我一拳,又一把紧紧抱住我。
“万宁,你还好吗?”
我趴在他怀里,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霓虹闪烁。
“哦,是卢明啊!”
记忆的迷雾在慢慢散开。
是浅草社的卢明啊!
卢明是一中那届文学社的社长,个子高高瘦瘦的,白净的脸,带着文人特有的瘦弱,他文笔很好,不是伤春悲秋的那种,是激扬江山的那种豪情万丈。在中学里,卢明这样的才子通常都很受大家欢迎,尤其受女生欢迎。
卢明是文学社的社长,走到哪都有一众迷妹。
那天我坐在食堂的角落,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在啃,盘子里的饭早就冷得透透的了。
一个高瘦高瘦的男生,将盘子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呵呵一笑。
“吃饭看书,不良于消化。”
“还给我。”
“《gone with the wind》。”
一口流利的英语,男孩念着书名,把书还给了我。
“你好。”
他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来。
“卢明,高一8班的。”
我瞥了他一眼,翻着白眼,算是打招呼了,继续看我的书。
“哎,别看了,说个话呗。万宁对吧,听说你文笔不错,我想跟你约稿行不?”
卢明端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我。
我将书收起来。
“没问题,稿费怎么算?”
卢明大笑起来。
“好说,好说。你要有电子版的能发给我更好了。这是我qq,你记得加我啊!”
那少年塞过一张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淡绿色的条纹,映着淡淡的光泽。
卢明的qq:x,记得加我!
我看着那张纸,卢明的字大气磅礴,铁划银勾,跟他本人柔弱的外表全不搭!
“记得加我啊!”
卢明走远了,还冲我摆摆手。
我给了卢明三篇稿子,一首小诗,一篇散文,一篇小说。
我加了卢明的qq,他的网名叫日月同光。
日月同光:是老万啊,这是什么网名?你也太敷衍了。
卢明不是第一个说我网名敷衍的人。我就敷衍了怎么滴?老子爱咋样就咋样?
是老万啊:闲话少叙,收稿子。
我给他发了三个文档。
日月同光:我去!
《自由》
因为行走
风撵上了我的脚步
落叶在一瞬间
粉碎成霜
我自幼伶仃孤苦
骨瘦如柴
在这迷茫的石子路上
踱出焦虑的步伐
往昔是一壶酒
喝过的人才知是甘还是苦
我们从不吹嘘自由
自由是个小滑头
比月亮还要明亮
比酒还要绵长
我们都醉了
泪比霜还要忧伤
听吧
听星星的窃窃私语
在这个年代
谁又能漠视风的自由
天空 一如往年的狭窄
我是那只失群的鸟儿
没有面孔 没有肺腑 没有思想
和落雪一起坠亡
“真是你写的啊?万宁同学,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年,陈烟去了实高,我去了一中,从此我两个分道扬镳。他追他的梦,我继续沉沦。
对于他的背叛,我始终耿耿于怀。
为证明我不比他差,我顺从了学校的安排,去了理科班。那个高手如云学霸遍地开花的零班,只一次月考便把我伤得体无完肤。我抓着不及格的物理试卷,泪流满面。我不是陈烟,我不是那个能在奥赛中得奖的陈烟。我已经用不堪的分数证明了。
浅草社一下发了我三篇稿子,这在浅草社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卢明把散发着墨香的刊物双手捧到我面前。
“万宁,你真的太厉害了。你来我们文学社吧!我由衷地邀请你加入!你来做我们的主编好不好?”
我翻看着那本新出的《浅草集》,淡淡地笑着,眼底的忧伤怎么也掩盖不住。
“你怎么啦?”
“没事儿,且死不了。”
我躺在学校球场的草地上,把那本刊物盖在脸上,阳光暖暖地照着。
万物在阳光下肆意生长,阳光眷顾万物,为何偏偏驱不散我内心的寒凉?
卢明躺在我身边,看着天上雪白的云朵,轻声问:”万宁,真的有青萝湾那样一个地方吗?”
我拿掉书,一转头,望着他雪亮的脸。
我的那篇短篇小说《青萝湾的雪》,被卢明发表在《浅草集》第五期。
“有的,在乡下,我阿婆家就在青萝湾。”
“也有阿烟那样一个人咯!”
他继续问道。
我不说话,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璀璨明媚。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青萝湾看看呗!”
卢明拉了拉我的袖子。
“好。”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数次考试下来,我几乎掉了一层皮。
物理化学生物还有数学,我完全应付不过来。极其难看的分数令我的自尊心大为受挫。
那天,我坐在食堂的角落,食不知味。
卢明坐在我对面,陪我吃饭。
他说,“你最近心情都不大好哎!今天下午,我们班有场辩论赛,你来吧!很有意思的!”
于是,我翘了物理课,去了文科楼观摩他们的辩论赛去了。
确实,有意思极了。
卢明学习成绩很不错,而且也爱玩,那场辩论赛就是他组织的。
“你应该来文科班!你去理科班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卢明趴在桌上望着我摇头叹息。
我并不喜欢理科,只是为了争一时之快,我以为我可以比过陈烟!我已经证明了,我不是那块材料!初三那会儿,如果不是陈烟为我补习数学,又补习物理和化学,我会死得很惨!如今,他弃我而去,把我扔在这泥潭里苦苦挣扎!我何必要为他把自己搞得这么抑郁!?
去他大爷的!老子活了这一把年纪了,居然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天我开开心心把课桌里一抽屉的小说都打了包,卢明叫了文学社的几个成员,帮我把课桌和书都搬去了他们班。然后,我才跟学校打了申请,由重点班的理科班转到了普通班的文科班。
那时,已经接近高一下学期期末了。
接下来的两年,我要努力学完三年的课程。补历史,补地理,补政治!虽然文科班的日子也没有多滋润,但我的心情至少是欢畅的。
卢明后来考了北方一所大学,我们便断了联系,再见时已是毕业后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