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过夯实的乌黑土路;
捂着腹股沟的黢黑青年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疼得面目狰狞。“明明一开始没什么事。”
他掀开衣服看了一眼,一大片皮肤呈现青紫色,显然受伤不轻;大着胆子用手指摁了一下,
顿时疼得他直抽冷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幸好马上就能到家了。”林一二抬头看到不远处的贫民窟,眼里有一丝淡淡的安心,比起外面的繁华,生活了十几年的贫民窟,反而更能令他放松。
“而且也终于有些了成果。”
想到张钦差当众做出的承诺,林一二心底生出了几分期望,本地官员会和西洋人勾结,朝廷中央下来的大员总不可能也和洋人勾结吧。
这次一定能让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付出代价;
正当此时,林一二浑身一僵,一股冷气从脚底板冲向天灵,毛骨悚然。
东乐陡然出现在林一二身旁,一只手搭在林一二肩膀上,平静道:“别回头,别动,也别出声,我只是问些问题,好好回答就不会有事。”
林一二心脏狂跳,强烈的惊悸感令他的手脚不受控制的发抖,大脑无时无刻不在发出逃离的信号。
但肩膀上不断加重的力量又在告诉他,逃不了。
“……是。”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受谁指使去参加抗议示威的。”东乐轻声发问。
一个四处巡视的朝廷钦差,又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去到伊斯忒公司的生物研究所参观,居然能被一群带着横幅喊冤的百姓恰巧堵住;
要说不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提前制作好了横幅,提前召集好了人手。
谁会信?
事实发展确实如东乐所想。
跟踪一批离开抗议现场的人时,他看到了林一二在给人分钱,
一个连蜕变期都不到的青年,显然不可能是主谋,大概率是个小头目;
东乐本想等林一二主动和幕后之人联系,好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搅风搅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会等大事发生时,还一无所知。
结果只看到林一二一瘸一拐的走向贫民窟,没有半点联系主谋的意思,索性直接动手逼问;
林一二自然是不知道东乐的想法。
在他看来东乐就是研究所派出来的人,大脑疯狂运转,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背后没人,
否则对方一旦知道他没有利用价值,恐怕立刻就会杀人灭口。
“大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一直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份,如……如果您想找出那人,我……我可以当您的内线,把那人挖出来,求您饶我一命。”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东乐心底暗暗评估林一二的话有几分真实性,故意寒声开口,诈道: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蜕变者能看出人在说谎时的心跳和脉搏变化。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谁告诉你钦差会出现在生物研究所,又是谁让你带人过去!”
“大人,那人每次都是通过纸条传递任务,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林一二心脏差点骤停,话语中露出哭腔,与此同时,一股娟娟热流从他裤脚流出;
东乐耸了耸鼻子,默默站远了些。
蜕变者确实可以通过监控心率、脉搏的变化,简单判断一个有没有说谎。
但这个方法也不是完全好用,一些心理素质极佳的人可以在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人在极度紧张恐惧时,心率异常也会干扰结果。
“第二个问题,你们在抗议时说的血奴和吃人是怎么回事?”
“大……大人,很多洋人医院都……都在买血,他们专门找那种走投无路的人,哄骗他们签卖身契,说是管吃管住只要专门供血,但实际就是寻找实验目标,害死了很多人。”林一二小心翼翼的答道,他也有些搞不清东乐的路数了;
如果说是那些洋鬼子的人,东乐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可如果说不是,好像也不太对;
“血奴,卖身契,原来……如此。”东乐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墨城的物价不正常,难怪荒野东乐算出来的恩格尔系数那么高,恐怕不止是墨城经济发达那么简单,还有人在里面恶意操纵;
只有把人逼得活不下去,人才会突破底线的出卖自己,
生物研究所的那些人,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实验体”。
东乐目光扫过林一二的双手,从上面还能看到没有愈合的针眼,显然也卖过不少次血:“抱歉,这次得罪了。”
话音刚落,身影闪电般消失;
林一二听到东乐离开的动静,绷紧的心弦却并未立刻松开,左右扫了扫,没看到任何人影,不敢有任何停留,强忍着疼痛,加快了脚步往家赶去;
砰;
大门关上,隔出一个内外世界,
林一二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活下来了,通过尿裤子惹人嫌恶的方式。
坐了一会,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复;
林一二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泛黄的信纸上有几行娟秀的字迹;
“娘知道你最近又去和人打架打输了,要债的人找上了家里,卖血的钱也完全不够还债。
他们说只要签下卖身契给医院长期供血就可以一笔勾销,还会反过来给我们一笔钱,娘同意了,都在床头枕头底下,拿去做点生意。”
“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
手指摩挲在信纸上,林一二有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后悔了,他不该总是和人出去偷鸡摸狗,不该去和人打架,不该总是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他真的后悔了;
噙满的泪水从眼角划过时,他的视线也陡然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林一二忽然瞪大眼睛,实质性的痛苦袭来,一道白光洞穿门板后穿过他的胸膛,留下一个巨大空洞。
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铺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逐渐模糊的意识被死前的走马灯勾到了某个过去;
那个父母还在的时候,日子虽然紧张,但也还过得去;
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改变;
大概是他第一次和人打架没打赢,开始胡闹要买魔素药剂的时候,之后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被逼从家里偷钱,再后来开始逼别人偷钱,
有几次得罪人被找上门,好像每次都是爹娘在背后收拾残局,卖血赔钱;
他真的后悔了,真的在改了,
他如今只是想……讨个公道;
林一二死了,手里捏紧了那封泛黄的信,瞪大眼睛,不肯闭上。
不久,黑袍的凶手推开大门,在他家搜索一番后,捡起了地上沾血的信;
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