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寻顶着的是佛宁寺初见那张脸。
“你?”顾荣朱唇轻启,目光晦涩。
有意外。
但不多。
回想起禅房中低调素净却又暗暗奢华大气的陈设,暗忖,非富即贵之人想查明她的身份,并非难事。
当日,男菩萨一副明显的不愿有所牵扯的模样。
她便顺水推舟,佛寺春情止于佛寺,微澜平息。
可时隔数日,男菩萨的侍卫深夜造访,她不免多想。
男菩萨后悔清正端方,澹泊寡欲了?
还是缺银钱了?
这一世,顾荣毫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
借着如水月色和六角灯笼的晖映,即便视线一触即分,宴寻依旧敏锐察觉到了顾荣眼底漫着的怀疑和冷意。
他想,如果他是来敲诈勒索的,顾荣恐怕会想方设法不辞辛苦要了他的命。
哪怕有小侯爷的救命恩情在前。
莽撞了!
他应该制造适当的巧合,顺理成章的出现在顾荣面前。
“深夜来客,小书房一叙。”顾荣阖上窗牖,引着宴寻去了小书房。
说是书房,实则就是顾荣平日里翻阅账簿的闲置小隔间。
够隐蔽,也够安全。
脱身大计当前,她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一丝风吹草动泄露出去,那些披挂着礼义廉耻外衣的世俗眼光,便会高举着浸透了女子鲜血的利剑,一边抨击她的放荡卑贱,一边将她囚于荆棘密布的牢笼之内。
她的下场,不会比前世好更多。
宴寻没有拒绝,沉默的跟在顾荣身后。
对面而坐,四目相对。
顾荣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公子有何吩咐?”
此话一出,宴寻意识到顾大姑娘误解了他的来意。
可他的来意是什么呢?
在小侯爷未表心意的情况下力阻顾大姑娘的婚事吗?
他觉得自己的脸没那么大,提不出如此自以为是的无理要求。
沉吟片刻,宴寻沉声坦言道“顾大姑娘,公子尚不知你身份。”
顾荣一怔,面露愕然,心下却缓缓松了口气。
男菩萨对她有赐药留清白之恩,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愿恩将仇报,与其反目成仇。
顾荣眉眼低垂,通身的锐利不经意间柔和了些许,再抬眼,轻声道“那你前来所为何事?”
“敢问大姑娘,外界盛传大姑娘不日将大婚之事,是否属实?”宴寻并未云山雾罩,直接道。
顾荣不动声色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道“父母之命。”
短短四字,听不出喜怒。
“沈其山之子沈元清?”
“是。”
日落至入夜,足够宴寻将沈元清的荒唐调查清楚。
对宴寻来说,这比暗查汝阳伯府的后宅陈年旧事要简单容易多了。
宴寻敛眉“顾大姑娘,你可知沈元清并非良配?”
“父母之命。”顾荣声音不见丝毫起伏。
“伯爷和姨娘说,沈家郎君虽家世不县,但风清月明洁身自好,家风清正和睦,堪为良配。”
宴寻一噎。
如果他没有亲眼目睹顾荣在佛宁寺的杀伐果断步步为营,没有亲身参与顾荣对裴叙卿秋风落叶赶尽杀绝的反击,他就真信了顾荣这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汝阳伯府的顾大姑娘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宛若一把无柄之刃,无人能够驾驭。
“顾大姑娘,沈元清实非良配。”
“他有断袖之癖,且偏好娈童。”
“顾大姑娘是公子救下的人,事后又以重金酬公子,在下不忍见大姑娘受蒙蔽陷泥沼。”
宴寻默默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把。
能将私心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他可真有做小人的潜力。
顾荣抬眼,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宴寻,蓦地开口“宴寻公子思慕我?”
语不惊人死不休。
宴寻猛然间觉得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划破天际,直击而下,让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耳边回荡着轰鸣的声响,久久不能平息。
他思慕顾荣?
丧心病狂的话语。
不过,非要说他思慕顾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谁能拒绝撒银票如落雨的财神爷。
但此思慕,不同于彼思慕。
“非也。”宴寻干巴巴道“是惋惜。”
“公子相护之人,身为属下理当相助,而非见死不救。”
顾荣掌心托腮,目光灼灼,打趣道“那是你家公子思慕我?”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若他思慕于我,倒真真是有几分为难呢。”
“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父母之命。”
宴寻:……
宴寻移开眼,心中越发确定一件事。
只要顾荣想,小侯爷寒冰亦可化秋水。
一张倾城姝色牡丹面,胆大热烈,可偏偏骨子里是冷的。
这样的顾荣就是一只百花缠枝细颈瓷瓶,一眼望去,萦绕着雾,引着人拨雾探索。
在洞悉顾荣脸上的戏谑表情后,宴寻反而恢复了冷静,之前忽略的细节开始逐渐浮现于脑海。
“顾大姑娘早知沈元清的为人?”
虽是问句,语气分外肯定。
更像是明知故问。
顾荣神色不变,戏谑依旧“父母之命呀。”
顿时,宴寻觉得自己纯粹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操的都是无用的心“不日成婚的消息是你特意传扬出去的。”
“沈家母子昨日登门并非秘密。”顾荣答非所问。
宴寻闻弦音而知雅意。
昨日登门,今日便传遍了上京大街小巷。
“顾大姑娘想做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在下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顾荣眸光流转,漫不经心道“我是伯爷口中的孝顺女儿,自然是谨遵父母之命。”
一码归一码。
她的谋算,越少人知道越发。
“当然,你若是实在古道热肠,用你腰间的佩刀杀了陶姨娘可好?”
顾荣的声音里始终浸着浅浅的笑,似是在述说今夜如水色月色可真美。
宴寻有种想寻根绳子上吊的冲动。
“倒也不是不能杀。”
女财神有银钱,肥水不流外人田,雇杀手不如雇他。
顾荣笑意愈深“说笑了。”
“万贯家财在身,犯不着以身涉险。”
主要她不想让陶氏清清白白的死。
“那日在佛宁寺暗中窥视之人是不是你?”顾荣骤然收敛了笑容,声音冷冽地问道。
宴寻沉默以对。
顾荣眼眸微眯,轻吐一口气“那便是了。”
“你查明我的身份来历,你家公子不知,你在忌惮我?”
“还是嫌恶我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