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怪人满面通红,额头、鼻上、唇下均沁出了汗珠。
而陈正南只觉全身暖融融,有东西在体内游来游去,全身舒坦,四肢轻盈、十指发胀,耳朵空满,恍若飘在空中一般。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南迷迷糊糊、昏迷蒙蒙中失去了知觉,忘却了人间万事。
良久,陈正南终于醒过来时,忙翻身坐起来,只见那怪人仍旧盘腿坐在原处,双掌放在膝上,面目无光,身心疲惫。
陈正南见他如此,连忙上去搀扶他,怪人只轻轻地道:“无妨,我不碍事,你去做饭吧。”
陈正南起身离开去安排晚饭,走路时只觉得身上鼓胀,浑身有劲,脚下生风,身心怡然。
当天晚上,两人简单地吃过饭之后,陈正南按照惯例回自己的房中,刚睡下,那怪人突然手中拿了两根蜡烛,走进他的房间来,轻声说道:“我着急得不得了,急等着要走,等不及了,我这里有一套收魂魄的心法,赶快教了你吧,我把自己交清了、交完了,寥寥如空,也就身无牵挂了。”
陈正南忙道:“师傅,这心法有什么用呢?”
怪人道:“有人被异魂怪魄占据了身体,你可以将它驱走;好人心中有了魔障,神魂不安,日夜不得安宁,你可以将它解开;坏人心中有千般的恶念,往日有千般恶行,至今不愿意放弃,更不愿意说出来,你可以逼他说出来,从他口中问出你想知道的一切。所谓勾魂摄魄后,他只能受你摆布。”
怪人说到这里,见陈正南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也不理他,又对他说道:“你记住,行此心法之时,必须丹田发力,心神如石,意念如一,身形空乏,念如金针,意如银丝,全神贯注,目视对方之瞳仁,进其神,入其魂,抓其魄,空其想,主其思,断其意,以致他魂魄空无,由你主持,听凭发落。”
他说完,便念了一句七十二字的心诀,要陈正南当即背下。待陈正南背熟之后,又教他运用之法,使用时的机关所在,直教到夜间寅时,见陈正南真的会了,才回房睡下。
让陈正南惊奇的是,第二天一早,吃过了简单的早饭以后那怪人居然拿了一把剪刀,去石屋旁边的水边,给自己修剪了长头发和胡须,整个人面目大变,他的脸庞宛如被岁月雕刻过的古木,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世间的虚妄。他的前额上,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沧桑的侠者韵味。
怪人换了一身老旧但干净的绸缎衣裳,带着陈正南到了石屋西边的草地上,在那里堆了一堆柴火,柴火上放了一张小木床。
怪人对他说道:“一会儿我走之后,你就在这里把我化了。”
陈正南忙说:“师傅,你不是好好的吗?何出此言?”
怪人也不回答他这话,便牵着他的胳膊到石屋里,三拐两转之后,进到角落里的一间小屋,只见那小屋中间放了一个石棺,怪人把那石棺的上盖轻轻向下一推,棺盖便往下滑了三尺。
陈正南惊骇地看见,那棺中是一具白骨,身上的衣服早已朽烂,只在旁边放了一柄楠木蛇皮做剑鞘的宝剑,怪人伸手将那剑拿了出来,说道:“这便是幽冥剑,如果不送你,将来被那没有缘分的人撞见,也是给他们拿走,不如现在就送你这有缘人吧。
他说着,把宝剑递到陈正南手中,右手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对陈正南说道:“你把我烧化了之后,就装在这袋里,然后你将我安置在这里就好。”
他说着,便用手指了指那白骨的胸腔。
听到这里,陈正南刹那之间明白了,这怪人之前反复地说,要把他送到枚言的心里去,原来的白骨便是一个叫枚言的女子,这怪人一心想要的是,把自己的骨灰装在这枚言的胸腔里,这样就到了她心里,这是他的心愿!
知道了这一切,陈正南不禁骇然,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深情的男子,如此痴情的男子,痴情到近乎愚蠢!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那怪人忽然问道:“我说的你可都明白了?能做到吧?”
陈正南只得点头,之后又道:“师傅,你让我做的这些并不难,可是师傅你可不能想不开。你好好的,我看你也是长寿之相,还可以活很多年,千万不可做傻事呀,师傅。”
那怪人却不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陈正南看见室内干净整洁,这才知道怪人有时突然消失不见,原来都是来了这里,陪在枚言身边。
他连忙跟在他身后,那怪人也不理他,只把他领到了那一堆书和那一匣子珠宝面前,对他说道:“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把这些都带走了吧,尘世之物就该归尘世之人,各得其所。你现在就去把你带来的褡裢拿过来,将这些收拾好,快去!”
陈正南听他语气坚毅,不容置辩,只得走出去找那被自己扔在路边的收毛皮的褡裢,等他回到小屋里,怪人却不见了。
他只得将那些书本装进褡裢,又将装银票和珠宝的两个盒子也收了进去。之后,陈正南拿了宝剑去找那怪人,却四下里怎么也找不见他。
他又跑到那放食物的石屋里,那里也没有他。陈正南口中呼喊着师父,找遍了石屋,跑到院子里找,最后穿过片草地,远远看见怪人正躺在那一堆柴火上的木床上。
他连忙跑过去,口中喊着师父,那怪人却纹丝不动。
陈正南立刻意识到不好,伸手去搭怪人的脉搏,发现全无脉息。他仍然不肯相信,又将手指头放在那怪人的鼻孔之处,却发现毫无气息。
怪人的面部此时已经变凉、变硬。陈正南之前听说过,武功高的人有一种死法叫做自绝经脉,自断任督二脉。当下心里就想,难不成这位师傅就是这样了断了自己,以便让自己将他送到心上人的心里去?
看着面前渐渐凉透了的尸体,陈正南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情,深情男子,世上自古有之,可是像眼前这位师傅这样,为情所困,为情不惧死亡,视死如归,为情执着到如此地步,真算得上举世罕见。
当下,陈正南往后退了三步,将剑放在地面上,跪下来向死去的怪人三跪九叩之后,才去石屋里找到了火镰,拿来打着了火,点燃了床下的柴草,眼睁睁地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大,最后变成大火,将那怪人吞噬。
陈正南和这怪人并无感情,时至今日,见他在一晃之间就在自己身边去世,转眼又被大火化为灰烬。
陈正南在心中思念,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的人生,什么样的情感历程。
但见人死,心中也哀,陈正南不由得落下泪来。眼见那火熄灭、变凉还需要一些时间,陈正南便转身回到石屋里,找了两根蜡烛点着了,拿在手里逐一巡视那些食物。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除了他睡觉和吃饭的那两间石屋,和怪人今日带他去的那停放石棺的小屋之外,其他的房间他全没进去过,不知这些房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所在。
陈正南先去了厨房东边的石头房子,只见那房子有一扇大窗,虽说窗格纸已经给风吹烂,房间里满是灰尘,但可以看出,当年这里是一间精美的绣房,屋内摆设用具虽谈不上豪华大气,但看得出这是一位有修养的大户人家,精心装饰的,铜镜、梳庄台、躺椅,精致的香笼和衣橱,一应俱全。
那张宽大的双人绣床之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可见这房子已经有许多年无人进入。陈正南往里面踏出两步之后,留下两个清晰的脚印,便退了出来,不忍再看。
陈正南又去了西边的小屋,那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床,一只衣柜,一张书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但室内还算整洁,床铺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也还算干净,看起来那怪人平时起居就住在这里。
另外两间房便是厨房和陈正南睡觉、存放杂物的房间,还有那间停放石棺的小屋。
陈正南从石屋走出来,见院子东南角有一间独立的石头房子,门上挂着锁。他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那锁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原来也只是虚挂在上面。
陈正南推门进屋,却看见这是一间东南两面有窗,风景独好的书房。
房屋北面和西面的墙上是巨大的书柜,两扇大窗之下放了两张书桌,摆了两张官帽椅,窗前放着高雅的花凳,凳子上是紫砂的花盆,种的花草早已焦黄,只剩下屡屡几页。
这间房虽说也同样四处全是灰尘,但有一张桌子还算干净,桌上也有笔墨纸砚,屋内也有足迹,可见,平时那怪人也时常来这里小坐,或者看书。
陈正南打量那两个大书柜里的图书,只见那些书大多是琴棋书画剑谱之类,也有诸葛八卦阵之类的兵书、战策,更有许多《吕氏春秋》、《道德经》、《淮南子》等黄老之书,许多书陈正南都未见过,有些书他也只听闻过一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