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想,颍州府暴乱自己处置不当,酿成灾祸,祸及城市,伤及百姓,可是这地方位处淮河岸边,地处偏远,凭自己这多年的老油条功夫,上下其手,糊弄一番自然能够摆平,说不定自己平白还能得一份好处。
所以他先和沈知府通了气,见沈知府并无异议,才凭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写了奏报,朝廷中又有吴王给他做后台,自然也不要担心。
让人想不到的是,堂堂一国兵部尚书,此时竟然突然莅临自己这小小兵营!
震惊之余,刘知元便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下了麻烦,可是短时间之内,却不知这麻烦由何而来,哪里出了岔子,谁捅了篓子。
之后,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奏报中有许多不实之处,心下不禁凛然,自是惊慌、害怕。
当下,刘知元本能地为自己辩解说道:“禀大人,卑职兵营在这淮河边上,南照集距离颍州府六十里,颍州府二郎教匪徒骚乱一事,卑职为保地方平安,提前一日就带兵去了颍州府,提前布置。
可惜地方上头脑贪恋权势,互相掣肘,竟以致没有安排妥当,造成匪祸灾难,祸及城市和百姓。”
兵部尚书江向阳听到他这段为自己辩白的解释,心中不禁冷笑,当即说道:“刘守备,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当下便懒得理他,就在这时,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兵士服装的年轻人,阔步走进衙门正堂之后,到了案前,双脚并立,利索地跪下行礼:“卑职陈正南,叩见大人!”
他磕头之后抬起头来,江向阳惊奇地发现,这人居然就是刚才在营房里看见,旁边围着一群士兵摆弄环形盾牌的年轻兵士。看年龄果然年轻,最多不过20岁,可看上去却气宇轩昂,朝气蓬勃,一脸英气。
江尚书当下便感到喜欢,连忙说道:“陈千万,快快请起!”他说着,向旁边的人摆手,指着自己旁边说道:“快给陈千总搬一把椅子过来。”
立刻就有军校取了椅子过来,放在江尚书的旁边,陈正南又给江尚书行了一个礼:“谢大人赐坐。”
说完,他方才在那椅子上正襟坐下,面向江上书,脸上不卑不亢。
江尚书微微一笑,问道:“陈千总,你入营之前做什么营生?”
陈正南大声答道:“禀大人,卑职从前是一名木木匠。”
江尚书不禁有些惊奇,又问道:“你可曾看过一些兵书战策?”
陈正南答道:“启禀大人,也曾看过三两本,只是只浅浅地读了一些,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江尚书见他如此谦虚,心下便有好感,就问道:“我听说这一次歼灭、捉拿二郎教匪众,是你的功劳,据说你用了一个什么自己琢磨的阵法,可有这事?”
陈正南答道:“禀大人,卑职也只是首次试验一下,侥幸得逞。”
江向阳满意地点点头:“你用的是什么法子呢?可否说来听听?”
陈正南便道:“大人。兵法有云,用兵之要领,无非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敌则能避之。
我这阵法,名曰兄弟阵,简单一点来说,就是六人如同亲兄弟一般,以守为攻,守则拼命相互守望保全;攻则以多打少,至少也是二打一。”
江向阳道:“好,陈千总果然有心得,此乃用兵之核心要义也,先存自己,再攻敌,是以先保全而后得胜。那么,统兵御敌,陈千总可有体会?”
陈正南道:“大人,卑职是千总之职,于阵前冲撞砍杀勉强还好,也是我职责所在,哪里敢在大人面前大谈统兵之道,请大人恕罪。”
江向阳抚掌笑着:“哎,陈千总不必顾虑,须知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如此年轻有为,胸中必有韬略,统兵御敌自然有所心得,不妨试谈一番,讲来我听。”
听了这话,陈正南心说:我的孩哟,幸亏二少爷才送给我两本兵书,姐姐又给我找了一本《孙子兵法》,我也刚好看了几页,要不然今天我可就难看了,哪里能说得出一句来。当下便说:“大人,卑职斗胆了。
先贤有云,古之治兵,先求将而后选兵。今之言兵者,先招兵而并不择将。譬之振衣者,不提其领而挚其纲,是棼之也,将自毙矣。所以,卑职以为,选将胜于选兵;带兵之法,卑职以为,为将者一定要身先士卒,让士兵做的事情自己要先做,才能有经验体会,才能真正地带领好他们。
兵书又说,如将视兵如子,则兵事将如父;将视兵如弟,则兵事将如兄,所以,卑职认为,平日里为将者应该与士兵同伍,即同吃同住,情若手足,如此更能知兵、用兵,才能战场上同甘苦,共命运。
卑职窃以为,为将者还应不贪财,上有赏,不私占,重赏有功兵士,赏罚讲究公道、明察、心服,则兵士心力专一,拼杀之时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国奋力。”
兵部尚书江向阳听陈正南说到这里,不禁用手掌敲击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好好一个赏罚公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国奋力,此乃真正带兵之要义也!”
江向阳说着站了起来,大声道:“陈千总,这一次你在颍州府西边设置防线,成功阻击斩杀了二郎教匪众,未曾有一人漏网。且说说看,你此番建此大功原因何在呢?”
陈正南道:“禀大人,大功谈不上,不过是职责所在的小胜而已。卑职以为,第一,卑职提前派人侦查,经过观察、判断,掌握了二郎教匪徒的活动动向,断定他们事后必然西逃;第二,卑职手下七百多人,之前专门演练了阵法,二郎教的匪众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所以才被我斩杀。
第三,兵书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当其之时,我率部下迎击二郎教匪众,正值其侥幸得胜之后一心西逃,锐气已消,全无斗志,其惰性十足,是以为我所击败。”
江向阳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不禁向众人说道:“陈千总虽然年轻,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此乃我辈之幸,国家之幸也!”
刘守备在旁边听到这话,连忙说道:“大人,卑职此前疏忽,正在改正,将重新书写奏表给陈千总表功,以不埋没人才,为国家尽力,为皇上尽忠。”
兵部尚书江向阳听了他这话,便点头道:“好,我等你的奏表。”
说完,他便转头向陈正南道:“陈千总,你现在列一张单子给刘守备,将你手下有战功之人,全部写上。你刚才说的‘赏罚讲究公道、明察、心服,则兵士心力专一’,这乃是千破万破,只有这一条不破的真理,我学了就从今天做起,从现在做起。”
刘守备听到这里,意识到是自己上次的奏表捅出了篓子,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兵部和皇上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并且,兵部尚书江向阳来到之后,第一个要见的居然是陈千位,还知道他立下的战功被自己埋没,因而心头惭愧不已。
这时,就听兵部尚书江向阳又大声说道:“刘守备,你现在召集那些在颍州府参加过行动的汛头以上的将校,让他们都过来,给他们每人一份纸笔。”
刘守备听到这里,一时不明就里,但只得向站在下面的校尉挥了一下手,那校尉连忙跑出去叫人,办理笔墨纸砚。
这时,军营里的人都知道兵部的人已经到了大营,刘守备的儿子还把兵部的一名官员捆了起来,弄了一场误会,都很紧张。
阮奎等十几名到颍州府参加过平叛的校官,忽然听到后部的老爷在守备正堂召见,都慌忙赶来,伏在堂下叩拜。
兵部尚书江向阳对他们说道:“你们各位可都是参加过颍州府剿灭二郎教匪众的?”
众人躬身答道:“启禀大人,我等参加过。”
江向阳道:“现在,你们每人领一份纸笔,把你们参加剿灭二郎教匪众的前后经过,写一张陈情表。记住,不得相互询问,不得相互抄写,违令者责罚五十军棍,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连忙答道:“标下明白。”
当下,便有校官过来给每人发了笔和纸,这些人便四处找桌椅凳子书写起来。
陈正南也拿了一张纸写了,另又要了一张纸,给周大山、手下十几个汛长和崔标、姚猛等人报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些将校修修改改,终于写完了陈情表,兵部的笔贴式当场收了。
江向阳当时也不去看,便拉了陈正南,由刘守备陪着又去参观了营房,查看了训练场,询问了士兵的伙食,军饷发放情况,其他也没有说什么。
中午,刘守备安排了一场盛宴,招待兵部一行众人,江向阳也不拒绝,不再与他谈公事,众人畅快地喝了一场酒,解了几天来的疲乏。
第二天一早,江向阳一行就要从淮河巡防大营码头登船北归,陈正南陪着刘守备和大营里的校官们,直送到码头上,侍候着兵部的老爷们上了船,顺流东下,奔扬州回京城。
船开了之后,那船上做饭的厨娘过来说:“各位大老爷,你们没有上船的时候,营房里边头送来两坛我们这边有名的临泉芥菜。
说是给你们路上吃,我搬了一下,却特别的重,哪里能搬得动,打开一看,里边并没有芥菜,请老爷们来看一下,不然出了闪失,怪在我这老妇人身上,可是担待不起。”
江向阳等人听到她这么说,也觉得惊奇,便和两名侍王走过去查看,拿开水封坛的盖子,只见里面全是金瓜子。
江向阳看了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让计侍郎收了那两坛金瓜子,妥善保存。
上午,江向阳站在船舷边看着河水东流,心中不由得暗想:还是皇上英明,如若我派其他人来调查这事,这刘守备就算不拿出两坛金瓜子,至少也拿出半坛,哪里还有人能够不被收买,不蒙蔽我,不欺骗皇上的?
真是胆大妄为,岂有此理!还好,所幸这一趟是我自己来了。由此看来,以后很多工作上的事,还是要亲力亲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