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海离开的第四天下午,陈正南和林青竹正在厨房里做饭,他们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在灶上忙着,说着闲话。
忽然间,就听到外面一阵呐喊之声,之后便是许多人奔跑、呼救的声音。
两人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正南便把灶头的柴火清理好,慌忙跑出院子。
这时候,两人才看见是后面浓烟滚滚,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陈正南连忙向后边跑去,只见是李四六家的房子着了火,火势已经成无可扑灭之势,村里许多人忙着端了水去救火。
陈正南见此情景,明知已经不可为,仍然还是回家端了水赶去扑救。
可是,当他跑过去把端过来的那盆水泼到燃烧的大火之上,却发现如同打人打在棉花上一样,完全没有作用。
就在这时,他看见李四六夫妻两个拉了三个孩子,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一家几口全逃出来了,人没有事才是万幸。
四邻八家赶来救火的人很多,可是大家带来的水有限,那火已经燃起数丈之高,凭村里的人端来的那些水,只是杯水车薪,眼见不济事。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李四六大喊一声,说:“我前年才做的那一件褂子忘了拿出来,我得去救出来。”
他老婆抓住他说:“当家的,那身衣服不要了,这火已经烧成这样大,哪里还能进去?”
就听李四六高声大喊:“我是二郎教的,我怕什么,我是会。”
他说得两眼一闭,念念有词之后,睁开眼大叫一声,挣脱了他女人的拉扯,飞快地向大火中冲去。
他的几个孩子在外面哭叫,他老婆跺着脚叫他回来,可是他完全不听,走到大火前,一猫腰钻进了燃烧的屋里。
围观的邻居也都是连声大喊,却没有人去阻拦的。
之后,众人只听见李四六在火中大叫一声,之后便没有了声息。
就这样,李四六为了一件旧褂子丢了性命。
他相信自己会念二郎教的避火咒,以为自己身上有了神力,却白白丧了命。
那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才慢慢地平息了,大火之后,众人在余烟袅袅的时候围拢上前,踢开还在冒烟的梁木,只见这个贫寒的家庭,已经烧的除了黑灰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一切荡然无存。
李四六怀里抱着一堆灰,躺在堂屋的正中间,已经烧成了黑炭,两只眼睛成了两个黑洞,他上翘的牙齿也都给烧成了黑色,看上去异常恐怖。
他的老婆哭得撕心裂肺,三个孩子围在母亲旁边嚎啕大哭,最小的那个居然还不知道去哭,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一个亲人。
李四六出事之后,因为他实在太穷,李氏家族的族长李老爷出面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安排人草草地把他埋葬了。
李四六的老婆和三个孩子被安排到祠堂里暂时居住,可是只过了五六日,那看祠堂的便嫌弃她一家在那里吵闹,弄得不安生,就将他们赶了出来。
没有办法,李老爷同里正丁老爷和几家大户人家商议了,在李四六家从前的院子里搭了一个竹棚,又送给他们几床破被,两张旧床,又给了他们50斤米,算是安置了他们一家人,便不再理会了。
因为李四六平时性情不好,又是二郎教的人,村里本来就没有几家与他相与的。
左邻右舍姓陈的多,他们见他家与陈正南有来往,平时便不理他。这下他们家出了事,更没有人问他。
陈正南见此情景,免不了多周济他们一家,把从前在庄台工地上给工人做饭的那一套做饭的,送给他们用,又给了他们一些粮食。
看到他们一家人无依无靠,稀稀慌慌的,陈正南夫妻两个不由得为他们揪心不已。
那年夏末将至的时候,忽然之间雨水多了起来,后来渐渐地就连着下起雨来,不见晴日。
眼见那雨势不见停,村里的人也开始慌了起来。
这村子里有一多半的人家都在邱家湖里有地,特别是很多穷人家,为了多打粮食,他们把高地上的土地卖了,以便从邱家湖里多买一些地,即便远一些,累一些,可是他们可以多收一点粮食,且只交一半的皇粮,很多人觉得这样划算。
眼见这大雨不停,淮河上游来水加大,水位一天天上涨,许多人慌张之余开始沉不住气,跑到湖里去提前收割即将成熟的稻穗。
其他人看见了,有跟风也去收稻穗的,也有观望迟疑的。
然后,突然间一天,有人说叶家集那边的坝子已经给颍州府的官差扒开了,蓄洪!
众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一年,邱家湖又成了蓄洪区。
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人不顾一切地跑到邱家湖里去抢收稻穗,后悔自己动作为什么晚了一点。
大水慢慢进了邱家湖,只有两天时间,这一望无垠,碧绿荡漾、无限生机的邱家湖变成了汪洋大海,只在某些地方可以看见一些柳树的树梢。
陈老汉养鸭的庄台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孤岛。
他每天不需要再去放鸭子,只是把鸭子放到水里,鸭子们便会追逐水中的浮萍,漂浮的草叶。
在那之前,张全他们已经用马车给庄台上送了足够的鸭饲料和粮食,这样人和鸭子都不缺吃的。
整个邱家湖里灌满了水,成了一片汪洋,那场景蔚为壮观。
林青竹同陈正南走出家门,站在李老家庄子的东头树下,看着东边的一片汪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蓄洪区的场景,只感到震憾。
水上漂浮着枯枝败叶,遥远的地方,只有一些树梢露出水面。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那邱家湖里的那些水鸟,依然欢快。
这时,陈正南自然想起了自家的庄台,两个人又往北绕道上了淮河大坝。
那时,淮河水因为邱家湖成了蓄洪区,水位也停止了上涨。
两人往东走了几里地,就看见了自己家新堆的庄台。
此时,那庄台成了一个小小的岛子,连日来的大雨和洪水的浸泡,让庄台变得矮了许多,但露出水面的依然还有一丈多高,显得颇为结实。
林秋竹道:“正南,这场雨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是一场灾难,好多人家颗粒无收,真是太可惜、太可怜了。可是呢,对我们的庄台来说是一件好事,原来松软的土现在变得瓷实了,等大水过后,找了工人把庄台的顶部夯实,就算造楼房也是可以的了。“
陈正南道:“姐姐,那我们就建吧,我想盖5间主房,左右两边十间厢房,一个大院。”陈正南这样说着,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他山西老家林泉村自己家的老房子,也是这个格局。
林青竹道:“正南,这庄台你以后还接着堆不堆呢?”
陈正南道:“当然堆了,我要把它堆得大大的,能堆多大就堆多大,只要有了闲钱,我就堆庄台,钱放在那里有什么用呢?”
林青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能按刚才你说的那样去建房子,你要想着未来广阔的庄台。我的意思是说,要有长远眼光,不要等到将来庄台堆得足够大了,你又觉得现在的房子不合时宜,再拆了重建,那便是浪费。”
陈正南问:“姐姐,你的意思是?”
林青竹道:“比如说,将来可以建一个三进六出的大院,那现在就要从其中的一个点入手,这样以后只要跟在这个点旁边,往外边扩建,越建越多,不用拆了原来的老房子。”
陈正南点头道:“姐姐,你果然想得长远,比我聪明,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你回头画一个图好不好?”
林青竹道:“这个容易,我在河南、在绍兴老家,见过许多有名的房屋,连苏州的一些地方我也和爹一起去看过。我可以把院落的设计图画出来。而你呢,刚好从前是造房子的,这一块你更不在话下。”
陈正南拍手道:“姐姐,正是的呢,我们俩配合相得益彰,真的是天下绝配。”
他说着,不由得揽住了林青竹的肩膀,林青竹见远处有人,慌忙羞涩地推开他说:“谁和你是天下绝配?你那天造地设的绝配在山西呢?”
林青竹虽然是在开玩笑,可是她却说得陈正南心头一凛,他当即便忽地想起了香兰。
她曾经说过要等自己三年,现在已然一年多了,不知道她现在近况如何,许了婆家吗?还是已经嫁人了?更或者,还在痴痴地等着他回去呢?
林青竹见他走了神,便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档子事,但又不忍心打破他的遐思,便只一个人走开,看着淮河大坝两边洪水滔天,邱家湖里更是烟波浩渺,无边无际。
天刚刚晴了三两日,忽然间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总也没有个停停下来的意思。
陈正南见家后面李四六家一家人缺衣少食的,免不了总要过去照看他们,帮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