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屋里,陈正南陪了卖地的周伢子坐了主宾,张全和徐万胜及其他长工一围而坐。
众人都安座了,厨房里得到了信,大厨师便开始抡起大勺炒菜,张全和徐万胜的浑家在一旁擦盘子、洗汤盆。
徐万胜和张全先端了八个冷盘,接着是上了鸡鸭鱼肉四个热菜。
陈正南帮着把烫好的酒送到三个屋里,摆在桌上,自有那每桌执事的斟酒。
这时只听堂屋正中,二少爷站起来大声说道:“各位宾客都静一静,今天是德高望重的陈老汉认子的大事。从今往后,不论生死,不论福祸,他们两个便是父子相依。我们今天都先站起来喝了这一杯酒,一起祝贺了吧,等回头喝完了酒,吃罢饭,再让做儿子的给爹磕三个头,今天这件大事就成了功,你们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说:“好!恭喜次陈大爷,恭喜陈公子。”
二少爷又说道:“好,既如此,我们都站起来一起喝了这一杯。”
于是,就听到桌椅板凳一阵响,大家都纷纷站了起来,三个房间里的人都举起杯,痛痛快快地喝了这一杯酒。
放下酒盅拿起筷子,众人边吃边说话。
二少爷这一桌有身份、见过世面的人自然多些,那两桌长工和邻居帮闲的,哪里吃过大城市里厨师烧的菜,都慌得顾不上说话,吃了喝,喝了吃,直吃得停不下。
张全和徐万胜两人轮流着坐下吃,另外一个人不时跑去厨房里端菜,只见屋里屋外热热闹闹,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些个客人肚子里吃了半饱,酒也喝得微醺,说天气,讲收成的话题,也都重复说了三五遍,众人便开始想着法的玩,行酒令,划大拳,分头交战,吃的吃,看的看,叫的叫,嚷的嚷,忙的忙。
于是不时有人叫好,不时有人认输,有人端起了酒往喉咙里倒,更有人端起了酒往不认输那人嘴里灌。
其中,自有那平时很少见到荤腥的,素来很少能喝到这上好烧酒的,他们的肠胃便打嘴,这边能进去,那边收不了。不时有人晃晃歪歪往外面窜,跑到厕所里面,扣了嗓子往外倒,倒完啦,随手抓了一把雪,擦擦手,洗洗脸,抹抹嘴,回去方又坐下重新再吃,然后寻那刚才的对头报仇,接着喝,继续灌,一心也想让对方出难看。
这时,那请来的厨师方才忙完了,就被徐万胜拉了来,在留好的位子上坐下。
陈正南慌忙站起来,连敬三杯酒,谢了又谢,再陪了一杯,表示了东家的感谢之情。
张全和徐万胜两人的浑家,因是女客上不了桌,就留了几大碗鸡鸭鱼还有红烧肉,每人也弄了半碗烧酒,在厨房里坐在小凳子上,就着案板吃喝,叙着话,小声咒骂姓陈的一家子不露头的人。
堂屋的正中间,陈老汉陪着二少爷坐了主位。
他看到眼前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自然很是高兴,可是看看人堆里面,自己的四个家门兄弟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头露面,一想到这,他便黯然神伤,不自觉地就叹气。
这时,里间的厨师让徐万胜去厨房端了先前备下的羊肉丸子圆席汤,他刚刚把汤盆放在桌上,就听见外面忽然间一片人声喧闹,咋咋呼呼吵吵嚷嚷,然后院门突然之间就被人推开,一大群人涌进院子里,只听有人高喊:“把那姓何的野小子叫出来,这庄子我们姓陈的哪里能容得下他,他怎么能够配跟我们一起姓陈?快叫他出来!”
李老汉和张全等众人往外看去,只见陈老汉的四个堂弟和侄子们簇拥着一个年纪大的老头正走了进来。
陈老汉抬眼望去,识得那老汉是他没出五服的家门老叔,按年龄辈分,他都是陈氏家族的领头人物,陈家人平时家族中有事也一般找他商议,都公认他是没上账面的族长。
见到这个场面,众人都纷纷踢倒了凳子搬板凳,站起身来向外看,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陈老汉赶忙往外走,很是生气:“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的事我做主,哪里有你们搁这咋咋呼呼的?”
只听那族长老头吭吭哧哧地说道:“陈中和,有我在,这事就容不得你做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族那是有公约的,哪能随着你在这边乱来?”
陈老汉辩道:“老叔,我哪里是乱来,我这把年纪了,想养个儿子为我养老送终,怎么就是乱来呢?”
那陈老头道:“你说你有什么道理,你这事可曾与我们众人商议过,你怎敢从我们头上迈?这事你怎能擅作主张?你的眼里还有列祖列宗吗?我告诉你,这事你做得过分了!我们现在来了,就是告诉你这事断然不行!”
众宾客见他爷俩这般这样吵吵闹闹,整了个这一出,都不觉尴尬,欲要劝说,这却是他们姓陈的内部家务事,不知如何开口;想要保持沉默,可是这既然来了吃了,也喝了,不说说又感觉对不住陈老汉。
这时,陈老汉说道:“老叔,虽说你是老叔,可是你也只比我大了三五岁。这老话说得好,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也想想别人。老叔你也想想我,我只比你小几岁。你现在是每天享清福,儿孙满堂,不愁吃穿,睡好了起来看看天,吃饱了到处遛弯。我现在每天还在庄台上养鸭子,每天上下十几趟,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得闲。”
那东老头主说道:“你能干,就是身体好,这有什么?”
陈老汉道:“老叔,你也知道人间有四大苦:猪苦胆,黄连面,没娘的孩子,光棍汉。我现在光棍一条,啥也没有,我就想收一个孩子给我养老送终,上坟烧纸,怎么就违了你们的王法了?你怪我没有去找你们商议。你老人家面前,我是没去。可是你问问我的四个兄弟,我踩着大雪登门去,千般说万般讲,他们全都不买我的场,我还咋去找你商议?我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客也请了,菜也买了,我不可能不办。你们今天上门来拆我的场,老叔,你这样做让我更心里凉。”
这时,就听陈老汉的二弟曾陈中元说道,“大哥,你是去我们家和我说了,可是你操之过急,你都不容人喘口气,不给我们时间想想,你就搁这请大客,大办这事,你从我们头上迈,你说这事谁能受得了?你现在倒有一万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