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头巾从自己的讨荒袋里摸出一块杂面的馒头,一小块鸡肉递给他说道:“吃吧,肚子里有点货,夜里才不会那么冷。”
陈正南接了过来,连声道谢:“多谢老伯,多谢。”
黄头巾挥挥手:“哪里来要你谢。这也都是好心人施舍给我的,我只是借花献佛,你是运气好,碰到这大年上,我们要的饭也好要些。平时,我们这袋里也是空空的,经常吃不饱。”
陈正南手里拿着馒头和鸡肉,虽说没觉得恶心,但心里还是感觉到有些别扭,实在很难开口,但他看见众叫花子都在看着他,便立刻咬了一口馒头,撕了一小片鸡肉往嘴里塞。
他意识到,虽然自己看不上这东西,但是对于这些叫花子而言,已是他们最好的东西了。
吃了几口之后,陈正南试着了饥饿,馒头,鸡肉也就都吃得香了,不过一会儿就吃得精光。
这时,老郑从角落里取了一只破碗,用袖子反复擦了擦,起身去了外边,很快就端了一碗水进来,递给他说:“这凉水你可能喝不惯。”
陈正南连忙起身接了:“谢谢老伯。”
他试着小抿了一口凉水,果然冷得如冰,他将那水含在口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这时,另外一位一直没吭声的黑脸叫花子站起来走出门去,他回来时身上却扛了一捆麦草,手里拿着半张破席,半块很烂的铺垫,放在自己睡铺旁边说道:“后生,你这吃喝都妥了,还没有睡觉的龙窝。你就睡我旁边吧,我这破被子大些,可以挤一挤。”
陈正南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大哥。”
说着,他便赶忙过来和黑脸汉子坐在一起,给自己整理了一个睡觉的草铺,用旧袄做枕头,之后坐下发呆。
陈正南看着面前的这些叫花子,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想到了惨死的父母,忽然间不由得悲伤起来。
这时,花棉袄看他满脸忧伤难过,便安慰他说:“小何,且不要难过,人活一世,咋没有个山高水低呢?你还年轻,遇到这事也是可怜,一时倒霉,但这不是什么过不了的坎。”
陈正南道:我只是难过,为什么世道对我这样不公!
黄头巾道:“这世道原本就不公,从生下来就不公,比如说有的人他一生下就是王侯子孙,有的人一生下来他爹就是个吃不上饭的。所以我说和尚们说的那一套全是鬼扯,鬼挑弱者上身,佛挑善人受苦,然后他们还教人大度,让人心若菩提,真是可笑。可是啊,人还是得善良,善良人总有好报。公子,你落难也只不过这一时罢了。你的天,会晴的。”
听了这一席话,陈正南顿时觉得来了精神,便坐直了身子说:“好,老伯,明天我去找活做。”
他顿了一下,又问:“老伯,我听你谈吐不俗,一定也读过不少书吧?”
花棉袄大笑:“后生,你好眼力,他可是我们这些人里的诸葛亮,他从嗓子到屁眼,里面全是纸,自是吃了一肚子书。”
黄头巾挥了挥手说:“不要耻笑,不要耻笑。”
他转头又对陈正南说:“我十来岁之前也读过几天书,家里还想让我考秀才取个功名。可是后来黄河决堤,我一家人和房子都没了,只好就跟村里的人去东边逃荒。大些了就在外面给人做长工,年老了干不动了,人家就辞了我。我想到自己的落叶归根,就回了家。结果到得家中,我几个侄子哄出了我半生攒下的那几十两银子就再也不理我,遭罪的苦活倒是没少让我干。我一恼就出来了,最后落脚到莲池这地方,遇到这几个兄弟哥也对脾气,才活到眼下。”
陈正南听他说完,也觉得心酸,不禁一声长叹。这时那花棉袄向他说道:“我们几个和他差不多,这人,谁是一生下来就奔着要做一辈子叫花子的呢?我们这些人穷还贫贱,世人看我们一文不值,可是我们也都是老娘十月怀胎,心疼心爱,抱着长疼着养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大都是逢了灾,遭了难,遇了哄,被人骗,才时运不济,活成今天这个样子啊。”
黑暗中,人们摇着头,轻声叹息。在这叹息声中,陈正南胡思乱想,直到快天亮才合眼睡着。
次日天明,陈正南醒来时,破屋里除他之外已经空无一人,叫花子们全都出门乞讨去了。
他感觉身上沉重,很暖和,这才发现黑脸汉子将自己的破被全盖在了他身上。
在旁边的铺子上,他还给自己留了几块掰开的馒头,两片腊猪肉。
陈正南起身到了外面,四下里查看了下破败的关帝庙,见到有口老井,旁边有取水的破木桶,便取了水,洗了脸,整理了头发,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
回到睡觉的地方,陈正南吃了那几小块馒头和腊肉,慢慢喝了半碗凉水之后,他出了关帝庙,来到外面。
街上,店铺大都已经开张,陈正南便开始找活。
他走进一家米面店,给柜上的伙计躬身施礼说:“敢问大哥,小弟想找个活干养活自己,不知道贵店可要人手。”那伙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摇头。
陈正南道了一声打扰,从店里出来。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家马车店,便走了进去,里面的账房先生正在和伙计对账。
陈正南进去后那伙计立刻问道:“客人可是要住店?”
陈正南忙道:“不是,我是路过这里的山西人,昨天遭了小李广他们抢劫,失了马匹和盘缠,眼下举目无亲,不能生活,现在想在贵店找一个差事做,伺候马匹、牲口、扫地、干粗活我都可以。”
闻听他此言,账房先生打量了他几眼,叹口气说道:“后生,不是我们不帮你,我们这行当不敢用生人,没有这熟人引荐、保票,我们东家可不敢随便用人,你到其他铺面上去问问吧”。
听他此言,陈正南道了声打扰,转身出来。
这天上午,陈正南连去了十几家店铺,但都没有找到可以干活的地方。
他想着可以去农家干长工,但这时是天寒地冻的冬天,正是农村里最闲的时候,谁家会供养一个闲人在家吃饭呢?
找不到活干,就没有地方落脚,就吃不上饭。连遭拒绝之后,陈正南有些灰心,走到一棵树下,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万分沮丧。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算卦的老者告诫他,欲阳便停,这里叫莲池,看来不是自己落脚之处。
他不敢随意花那六文钱,只得和那些乞丐一样开始乞讨。
第一次站在人家门口敲门,门开后,陈正南迟疑好久,才木讷地向开门的男主人说道:“东家,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陈正南只觉得嘴唇如同被胶粘住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开口。
“看你不像逃荒要饭的。”
男主人问他,陈正南平静了一下紧张、害羞的心情,局促地说道:“大叔,我是路过这里的客人,被小李广他们两个抢走了骡马和盘缠,现在为了不饿死,只得到你门前打扰。”
男主人知道了原委,骂道:“这两个该杀千刀的山贼,真是祸害。”
他说完赶忙回身拿了两个馒头并一小块熟卤肉给他,临了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文钱塞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关上门。
陈正南连声道谢,万分感动间泪水几乎就要流出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中午回到关帝庙,坐到铺上休息,他发现那些叫花子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陈正南思忖道:上午我在街上也没有遇到他们,看来他们一定是去周边的农村讨饭去了,故而中午不能回来。
下午,陈正南又去了东西街上的十几家店里找活,仍然没有一个地方要用他。
过年后还不久,街上的人原本就不多,冬天原本也就天黑得早,刚近傍晚一些店铺就开始收生意,上门板。
陈正南只得又去乞讨、要饭,吃饱了拿着几块馒头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