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夜里十点钟，姜父姜母还有姜家村的村长，苏俊峻的父母，以及村里一些受过时海生恩惠的孩子都来到了北城。
    姜亢宗出门去接人，一大群穿着质朴的村人被迎进了老宅里。
    等他们看见了时海生的遗体，灵堂里响起了一片哭声。
    姜妈妈来时眼睛就有些红肿，想来在路上已经哭了一遭。
    这群村人一行有12人，除了有事不能到场的拜托其他人悼念心意，该来的人都来了。
    时清宴和时默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爷孙都没有说话，最后，时清宴拍了拍时默的手。
    “晚上等姜小姐回来，你们带上你爸爸那个徒弟，到爷爷院里来。”
    时清宴很快离开，乡人们并没有在老宅里耽误过久就走了。大家并不想打扰宅院主人，看着这大宅院也知道，若没有姜亢宗从中周璇的关系，他们都不能踏入这宅门。
    姜亢宗没有收村长递过来的钱，只是对村长苏桂说：“你们远远跑来一趟本就不容易，师父要是知道你们为了他这样做，他也不会心安。”
    “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你们的族长。”她眼底坚毅，就像一下子又成熟了许多，“这几日的伙食你们不用担心，后天会在殡仪馆举行吊唁，你们可以把眼泪攒攒。这几日该吃吃，该喝喝，好不容易来北城一趟，可以顺便玩一玩。”
    话毕，她把导游的微信电话推给了村长和妈妈：“我给大家报了一个旅行团，明天大家就好好玩吧，看看故宫长城，看看天安门。”
    姜亢宗一直把大家送到了酒店才要离去，却被妈妈叫住了身影。
    “小宗，你过来。”妈妈的腿脚站起来看着有些不稳，她朝姜亢宗招手时，姜亢宗终是没忍住又走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妈？”她面色平静，似乎看不出喜怒。
    姜书喜却看着女儿的样子，一下子红了眼，她突然伸手打在了姜亢宗背上，打的不轻不重，却边打边骂：“你是读书出人头地了，你是长进了！如今有了本事，还能包我们住宿旅行！”
    “你师父死了你不告诉母父！在外面谈那么多男子不告诉母父！我们来了你也这样冷冰冰！你这是做什么！”
    姜书喜骂着骂着就流泪了，齐玉珍忙上来拦住她，抱住了妻子：“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你有气，有气也不能撒孩子身上，知道的你心疼孩子，不知道还以为你有仇呢！”
    姜亢宗被打的并不疼，妈妈很少会打她，也舍不得打她，小时候只有她实在调皮惹事了，才会拿出戒尺威胁教育她。
    可此时看着哭得伤心的母亲，姜亢宗突然一阵委屈涌了上来，再也忍不住哭出声：“妈，那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姜书喜盯着流泪的女儿骂：“我们是你的母父，不是你的孩子，也不需要你的照顾！你有事会跟母父商量吗？你有把我们当做母父来对待依赖吗？”
    “妈妈要的不是你披着一层笑脸面对我们，妈妈要的是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要是有什么困难，也一起和家人分担，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们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累赘！”
    姜书喜气到发抖，胸脯起伏不定。
    她本就因为时海生的去世而伤心，更加担心的却是女儿，来到了北城见到女儿，以为她会扑到自己怀里痛哭，却见她藏起眼里的悲伤强颜欢笑，这让一个母亲的心比刀割还痛。
    姜亢宗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从不与人沟通，总是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的样子呢？
    姜书喜自省，大概就是从她摔了腿那时候起，女儿崇敬的母亲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废人”，所以女儿才变得不同，再也不会依赖她们。
    “我是腿跛了，不是人死了！”一直埋藏在夫妻俩心底的痛和愧疚被她翻了出来，“时老师为什么当初会帮妈妈付医药费，为什么会资助你上学，姜亢宗，我要你现在告诉我！”
    “你想隐瞒什么，你又在糊弄母父什么？！”她恨铁不成钢看着姜亢宗，撕开了女儿的面具，看着女儿露出惊恐的表情。
    ——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姜亢宗跪在了地上，变回了曾经那个会因调皮被母亲受罚的小孩。
    她看着威严的母亲，看着明明矮小却扛起一切的母亲，突然发现她错的离谱。
    她曾以为自己是天才，却逃不出母亲的慧眼和包容。
    母亲老神在在坐在床尾，听着她道歉，听着她讲她的算计，她的抱负，在母亲面前她没有任何的手段和隐藏，全被母亲翻了出来。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会打洞！”母亲叹了口气看她，“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却没想到你这么能折腾。”
    姜亢宗以为妈妈会责怪她，妈妈却将她拉起来，抱进了怀里。
    “亢宗，妈妈教会了你自立自强，教会了你要出人头地，最后一课就是妈妈要教你的，不要为了利益忘记本心，做事要留余地，要心存善念，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随后妈妈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她：“不管你在外面挣多少钱，你都是家里的孩子，村人的事情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孩来操心，我起码还是上一任族长！”
    妈妈捧着姜亢宗的脸，认真看着女儿的眼睛：“以前有时老师在，妈妈知道时老师本事大，知道你依赖他，可时老师走了。亢宗还有自己的母父，只要母父还在，你便可以依赖，知道吗？”
    姜亢宗心里一酸，忽然抱着妈妈就嚎啕大哭。
    “妈！”她身体不断颤抖，“我真的好难受，我真的好怕！妈妈，我真的好累啊！”
    “妈知道，妈妈都知道！”姜书喜拍着女儿的后背，“妈在呢！”
    姜亢宗声音哽咽：“妈，我不敢难过，因为我怕别人笑我。我不敢难过，因为我觉得弱了就被嘲笑……”
    “我看着比我脆弱的小师弟在哭，看着时默在悲伤，我觉得他们都比我可怜，我就想，我有什么资格去悲伤呢？”
    “我觉得我再哭，就矫情，难道要让他们安慰我？我知道时默自责，知道小师弟自责，妈，其实……”姜亢宗打了一个哭嗝，“其实我也自责，我觉得最大的责任在我。我是司机，我是开车的，所有决定都在我，要不是我，师父就不会死……”
    “我为什么要停车？为什么要觉得可以让师父等等我……妈……妈……我真的好过分，我对不起师父……”
    藏在心底的自责如洪水宣泄而出，姜亢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