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黄龙只想狂笑出声!
没人!
傥骆道无论是北道还是谷口,都没有丝毫官军的影子!
果然,闯王作势要从子午道突围,攻打石泉县的战术,起作用了!
无论那支陌生的官军队伍火器有多吓人,找不到闯王大军,他们就是一群手拿烧火棍的摆设!
“哈哈哈哈……”
黄龙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在这瓢泼大雨之中,将心中一直以来积蓄的焦躁,彻底爆发了出来!
趁着还有时间,他还要再去探探傥骆道内部,只要那里同样没有官军,闯王大军终将路鱼跃龙门!
而在黄龙即将进入傥骆道内部时,一双冰冷的眼睛,隐藏在冰凉的大雨之后,正打量这百多号人的背影。
要想走傥骆道,必走黑水峪。
而黑水峪乃是一处山中盆地,视野开阔,本不利于全军埋伏。
孙伯雅此刻领军终于赶到了这里。
全军禁止休息。
在各路总兵主将的指挥下,全体将士进入到了伏击位置。
“督军,傥骆道刚刚传回消息,有贼军探马先行进入到了傥骆道内部。”
孙伯雅点点头,眼前半跪在泥水里传递消息的传令兵,起身离开。
“知道为什么恺阳老先生,最忌讳别人喊他大人吗?”
随着秦军各路兵马,进入指定位置后。孙伯雅难得的有了时间,跟在自己身旁的贺军门,聊起了仿佛和眼前并没有丝毫关联的八卦。
“下官不知。”
手握佩剑,一身戎装的贺军门,眼里望着这黑黝黝天,脸上只有烦躁。
“天朝开国初期,文武百官在朝中开大朝会,叽叽喳喳,毫无形象。”
“每每皇上在龙椅上说着乡音,底下呢也都是各自操着家乡话,就像大家都在一起闲聊。”
“很多家国大事啊,就在这种吵吵嚷嚷的环境里,大家也就达成一致意见了。”
“大家眼里没有圣上、臣下之分,也没有说皇上要坐着,大家必须只能站着的说法。”
“穿着布衣上殿和顶着全身几十斤重的盔甲面圣,没有人会说不符合礼制。”
“大家彼此称呼也都很随意,军门兄、知府老先生、或者说随便喊一声对方的名字。没有尊称,也不讲究名与字的区别。大家其乐融融。”
“后来啊,有人开始称呼自己的上官为大人。百姓也跟着喊,只要是吃皇粮的都喊一声大人,叫皇上是皇爷爷……呵呵呵……”
不知道是因为雨水太凉,还是孙伯雅心里有些冷,总之他的脸上此刻只有铁青。
“那些个平头百姓,现在又怎么称呼你们的呢?军爷?”
“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呢?”
“乱兵如匪,杀良冒功……他们岂能不怕当兵的?”
“本就活不下去了百姓,头上顶着的不是大人就是爷,怎么可能不反感?不造反?”
贺总兵看着眼前的孙伯雅望着前方出神,他并不赞同伯雅的说法。
“督军……孔圣人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孟夫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咱们不是历来讲究上是上,下是下,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上下尊卑有序,这样才会让百姓听话,家国安宁吗?”
孙伯雅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贺总兵,一介武夫没想到也读了不少书。
他也不反驳更不想解释,千百年来形成的固有思想,岂能轻易放弃改变?
就连孙伯雅自己,不也一样无法做到和人平视吗?
在江南,孙伯雅竟然看见过有主人家给仆人见面行礼的事情,这怎么跟贺总兵说?
换在江南以外的地区,这样的敢坦然接受主人家行礼的家仆,直接乱棍打死。
打死了一条人命,哪怕在太平盛世,大不了给点草席钱也就算了。
官府也能理解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搞不好还会嘉奖主人家一番。
孙伯雅不知道是不是受当今圣上黄权的影响,他也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
本朝是靠着流民乱匪起的家,如今又要对着流民乱匪打打杀杀。
历史像一个魔咒和轮回,谁也逃不掉。
是黄权说的没了初心吗?
什么又是初心?
只有本性。
黄权说,人的本性就是贪得无厌的,如何用律法的框架把人本性不好的一面关起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本朝律例不可谓不多、不严,如今俨然成了废纸。
谁还相信?
孙伯雅不知道黄权具体要将这艘到处漏水的破船开往何方。
他只能相信恺阳先生说的,如果连我们这群最后还保留着一点家国理想的人,都变得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家一亩三分地,那么这艘破船注定只会沉没……
“督军,来了。”
贺总兵见孙伯雅依然还在出神,轻声提醒了一下。
远远的大雨之下,摇摇晃晃的人群,正在朝着孙伯雅所站的方向,缓缓而来。
“准备关门!”
“此战!许胜不许败!”
闯王高如岳依然还是骑在马上,到了黑水峪,就离傥骆道北道不远了。
此处地势开阔,全体义军的行进步伐终于开始加速起来。
“轰!”
虎蹲炮和佛郎机炮在雨中开始怒吼起来!
炮声震耳欲聋。
一颗颗炮弹呼啸着划过天空,砸向义军的队伍。
每一次炮弹落地后,直接掀起一片泥水、血水与残肢断臂……
孙伯雅不足两万的秦军,开始朝着闯王高如岳同样不足五万的义军,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三面包围,秦军的伏击来势汹汹!
自生火铳在雨中有条不紊地排列成紧密的阵列,前排士兵蹲下,瞄准射击,火铳喷出的火焰在雨水中稍显暗淡,但弹丸依旧致命。
“砰!”
整齐划一的火铳声响。
义军的前排本就在泥水里站不稳身子,此刻更是瞬间倒下一片。
雨水瞬间被鲜血染红,流淌在泥泞的土地上。
紧接着,秦军后排士兵迅速上前,填补空位,再次射击,密集的火铳不管不顾的义军队列倾泻!
突如其来的伏击,闯军本就排成一字行军的阵营,彻底乱了!
“走!闯王!”
“走啊!”
刘哲疯了一般一把把闯王从马上拖了下来!
这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混乱躲避奔逃的义军士兵,骑马远不如跑路速度更快!
闯王被刘哲拽下马,他的神情依然淡漠。
身边又是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营兄弟,被火热的铳子掀翻倒地,痛苦的在雨水和血水中挣扎。
“走!”
“保护闯王!你们顶上!顶上去!”
“快走!”
刘哲拉着闯王衣领,不管不顾的转身拖着就走!
在刘哲、和面无表情的闯王身后,上千的老营兵兄弟,在无数人呼喝命令下,低下头,朝着官军所在方向对冲!
这是闯王大军中,最后的精锐!
来自官军的冲锋鼓声整齐的开始奏响,刘哲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朝着大雨之后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无数影影绰绰的官军,竟然拎着火铳在冲锋!
“杀!”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兄弟们,随我冲!”
“带着闯王走!”
一声暴喝,带着最绝望的怒吼。
刘哲被老营副将直接一推,这才清醒过来,护着闯王当即就走!
“跪地者!不杀!”
“找闯贼贼首!”
贺总兵加入了冲锋围剿的阵营,他一边高呼,一边领着自家亲兵拼命往贼营最中间杀去。
孙伯雅忽然猛地一回头,自己的大军后方似乎传来骚动!
一员闯将,竟然在这样大雨湿滑的道路上,骑着马冲了进来!
闯将,黄龙!
他已经进了傥骆道,竟然没逃,还杀了回来?!
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闯贼,各自手上的马槊大刀左右格挡挑刺,挡者披靡。
“狗官军!”
“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