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之前就读过龙族的路明非但为君故第七百七十四章大人物上杉越已经开始揉面了,汤锅里已经冷却的水又重新开始烧,源稚生和樱无奈地对视一眼了,只能任由上杉越固执地开始劳作。
有的时候父辈就是这样,他们宁愿自己累一点、苦一点,但也总想着给予子女更多的、更好的。
“稚生,你说来找我是有重要的事。”上杉越一边用笊篱搅弄着汤锅,一边轻声问,“值得你这么晚来,是蛇歧八家发生了什么大改革吧。”
“是。”源稚生轻轻点头,“猛鬼众已经正是和家族合并了,我们取缔了‘鬼’和‘执法人’这两个代号,从此以后只有一个蛇歧八家,家族里的一切族人都将一视同仁,血统危险的个体会由他们的家人代为监管和负责,深山和远郊的监禁所也逐渐被废除了。”
“这是好事。”上杉越点点头说,“昂热的提议不错,这是最理想化的情况,但是现实里实行起来仍然会有困难。”
“三天的时间太仓促了。”源稚生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有些疲倦地说,“但好在王将不在了,猛鬼众现在是稚女和樱井小暮说了算,家族和猛鬼众的合并虽然免不了小摩擦和小冲突,但是规模都不大,大体的框架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打磨细节和等待时间的检验。”
“那不是很好么?”上杉越把面团拉成细长的条状,“你是如今蛇歧八家的大家长,统领着日本黑道上万人,难免有劳苦的时候,说实话,我年轻的时候远不如稚生你做的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家族这么多年来没能解决的难题推动到这一步,稚生你还在苦恼什么呢?”
“是卡塞尔学院的方面。”源稚生轻轻叹了口气,“昂热校长的态度比我想象的更加强硬,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只感觉到校长是个优秀有魅力的教育家,但作为大家长和他接触的这两天里,我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当世最强屠龙者’和铁腕的秘党领袖。”
“因为稚生你还是太年轻了,而昂热又太老,一百多年的时间,他已经老成了一只凶狠的狐狸。”上杉越说,“其实昂热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你还不够了解他,你和他接触越久,你就越会发现,如果是作为朋友,他足够可靠、足够可信又足够强硬,可一旦作为敌人,或是你们之间存在某些矛盾,你就会发现这个老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顽固不化。”
“昂热的凶狠是经过漫长的岁月和无数的战争打磨出来的。”上杉越低声说,“和那个铁腕强权的老人比起来,不论是你,还是年轻时候的我,充其量都只算是象牙塔里无知的上位者。”
“总之和校长的一番交涉下来,所有家主的脸色都不太好。”源稚生微微苦笑,“但比起您那个时代,如今的秘党对我们无疑算得上宽容了许多,就连风魔家主私下里都说,昂热校长和他印象里的那位暴君比起来,同样严厉但显然变得仁慈了。”
“昂热虽然不是什么精明算计的生意人,但是你想和他做生意绝对头疼,因为那个男人的底线永远都在那里摆着,不容触碰更不容僭越。”上杉越缓缓摇头,“所以稚生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蛇歧八家里如今那几个家主,不论谁坐到你的位置上,都不见得能比你做的更好。”
“其实只是和校长本人谈判比较精神折磨,但是和卡塞尔学院的合作从长期来看,对家族总体的益处一定大于坏处。”源稚生轻声说,“好事多磨。”
“看稚生你的脸色,这些天应该都没怎么睡吧?”上杉越看了眼源稚生的黑眼圈,用过来人的语气告诉他,“其实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非你不可’的事,一些事你就顺其自然让它发生,有时候你需要学会让自己放松,好好休息。”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点头:“也许您是对的,但我还需要时间去感悟。”
上杉越把拉好的面下锅了,面在滚沸的锅里散成花一样的形状,老师傅动作娴熟得就像,源稚生看着父亲的背影,雄伟又苍老,这个本该屹立在日本黑道权利巅峰的男人正干着最普通的体力劳动……其实拉面是一件很累的事,马不停蹄拉两锅面对于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来说是不小的负担,源稚生在父亲的身上隐隐看到了疲态,但不是因为仅仅这两锅面,这六十多年来,上杉越何止煮过千万锅面。
“夜叉和乌鸦没一起来啊?”路明非凑了过去,小声对源稚生问,他好奇源稚生的两个形影不离的跟班今天怎么缺席了,只剩樱。
“出门之前我没通知他们。”源稚生摇摇头,“最近家族急缺人手,夜叉和乌鸦都升职了,夜叉成了家族名下各黑道组织的督察总管,乌鸦现在是执行局的副局长,作为樱井家主的副手工作,他们这段时间都很忙,以后也不会再是我的直属部下,非必要情况我也不会传唤他们。”
“哟,这哥俩都升官了?听起来还官职不小?”路明非露出诧异表情,他又看了看源稚生另一边的樱,“樱小姐没有升官么?我记得樱小姐在之前对抗赫尔佐格的时候表现很英勇啊。”
“我提过,但是樱拒绝了。”源稚生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保护少主以外,我不需要其他的使命。”樱淡淡地说。
樱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源稚生,尽管是匆匆一眼,但还是被路明非给捕捉到了,那眼神很熟悉,就像夏弥看楚子航的时候,樱井小暮看风间琉璃的时候,包括绘梨衣看自己的时候……大概每个女人都是这样,在看心爱的男人时眼神会格外温柔,除了诺诺。
捕捉到樱的眼神的并不只有路明非,还有上杉越,上杉越会心一笑,也没有声张什么,只是把四碗拉面依次摆在众人的面前……尽管上杉越嘴上不待见路明非,但煮面的时候也算了路明非的一份,这个老人的心肠从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坚硬。
当然,绘梨衣的那碗里,肉依然是最多的。
“稚生你今晚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蛇歧八家和卡塞尔学院合作的事吧?”上杉越坐在源稚生的面前,隔着食台问,“虽然这些年不在你身边,但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不是会大半夜跑来向老爹倒苦水的人,你来找我一定不是因为公事,你很有能力,那些事没办法真正困扰你。”
拉面的热气在舞台车里缓缓缭绕,沉默了片刻后,源稚生还是妥协般的点点头,家族的事的确不会让他操心到来大半夜打扰上杉越,他要强的性子某些方面和上杉越如出一辙,大概这就是知子莫若父。
“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应该离开家族。”源稚生缓缓地说。
说出这句话时,源稚生静静地看着上杉越的眼睛,就好像一个迷茫的孩子在询问父亲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年轻的眼神和沧桑的眼神在氤氲的雾气中交汇。
“是什么让你找不到方向呢?”上杉越看着源稚生,“我听某人提起过稚生你的愿景,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不怎么雄伟的理想,但听起来很惬意,法国的天体海滩啊,不知道还是不是七十年前那副美丽的光景。”
上杉越的眼睛微微失神,似乎是陷入了久远而模糊的回忆,说起来这个老人其实就是从法国而来,上杉越的母亲是法国人,他的童年时光也在法国渡过,而源稚生的愿望正好是去法国……他的身体里货真价实流淌着上杉越的血,如果源稚生从小被上杉越教育长大,今天大概会成为一个惫懒的纨绔子弟吧。
而源稚生看了眼路明非,路明非目不斜视地嗦面喝汤,但源稚生知道……不用说,这件事一定是路明非告诉上杉越的,这事他没有和弟弟提过,至于夜叉乌鸦还有恺撒楚子航他们更没可能。
“我不知道。”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后缓缓摇头,他轻声说,“小时候我和稚女在深山里长大,那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风景很好,但看久了也会腻,镇子上只有一所学校,要上中学就必须去镇子以外的地方,整个镇子也只有一间便利店……说是小卖铺其实更合适,货架的最高层摆着电视广告里最新款的汽水。”
上杉越的眼神罕见的柔软,他静静地听着源稚生的叙述,就连呼吸也下意识地放缓,因为这是他没有参与的他的孩子的童年,错过了就无法补偿,但他至少想了解。
“其实那时候小镇里有电视机的人家也不多,每个孩子路过小卖铺的时候,眼神总会不自觉地瞥向货架的最高层,眼神里透着憧憬和向往,好像一罐新款汽水就是可望而不可得的宝贝。”源稚生摇摇头,“我无法理解那种眼神,就像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稚女觉得这座镇子已经够大了,在那里生活一辈子也没有关系,因为它在我的眼里实在太小了,我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每一寸土地我都踩过,快要到十岁的时候我简直觉得那个我长大的镇子快要小到容不下我,我告诉稚女我一定要去大城市,我未来会出人头地。”
“你的身体里流着的不是平凡的血液。”上杉越说。
“不,我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和稚女一样的血,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源稚生微微昂起头,看着拉面摊更高一点的地方,“橘政宗来找我了,我如愿以偿来到了大城市,甚至不用我卖力拼搏,我理所当然地成了源家的家主,黑道宗家未来的继承人,当之无愧的大人物,可我并没有觉得多么满足。”
“十二岁那年,我进入了执行局,用了三年成为执行局的局长,和源家家主的身份不同,这个位置是我自己博来的。”源稚生说,“我十五岁那年的生日,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杀死我执法生涯中第一百只‘鬼’。”
“成为了大人物是什么感受?”上杉越问。
“累。”源稚生从胸口中吐出一口气,在亲生父亲的面前他终于卸下伪装,“真的很累。”
一旁一直安安静静吃面的樱忽然停下了动作,因为她就是在那一年认识了源稚生,成为了源稚生的部下,和夜叉还有乌鸦一起,她并不认识那个向往着更大的天地的源稚生,当她认识这个男人时……或许当时只是男孩,他已经是众星捧月的大人物了,千千万万个浴血的黑道分子追随他或是嫉妒他,他永远冷静、强大又肃杀,可他的眉眼间似乎也萦绕着一团永远也驱散不开的疲倦。
“因为肩上的期望太重了?”上杉越问,他是过来人,六十多年前他也坐在如今源稚生的位置。
“一边的肩上是家人的期望,一边的肩上是同族的罪孽,原本我以为‘鬼’生来就该被杀死,直到稚女也成了‘鬼’,我才知道,他们其中大多数也不过是想拥有正常的人生,只是他们生来就没有选择。”源稚生缓缓闭上眼,话语里满是疲倦,“我曾经杀死个一个叫宫本野雪的女人,她的皮肤很白,病态的白,像雪一样,最后她死在了阳光里,那一刻她已经深度龙化,脸上都是狰狞的鳞片和刺,但我那一刻觉得她笑得很美。”
“稚生,这就是大人物的矛盾对么?”上杉越说,“你必须要做到很多事,但你又无法做到很多事,你满足不了所有人的期待,最后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
源稚生闭上眼后,视线里一片黑暗,拉面摊暖黄的煤油灯在头顶上轻轻摇晃,就像是一团火,很温暖,近在咫尺,但又遥不可及……所有的蛾子都想扑向火,但它们的结局无一不是被冻死,或者被烧死。
天照命,真的能照亮所有的“鬼”……脑海里又响起这句话,女人轻轻地质问,但声音却那么倔强,像一柄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源稚生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