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投诉
    古林手捧一份材料，这是教育局转来的一份投诉信。投诉对象是初三年级二班班主任厉云。
    古林是越海市第七中学的校长。
    “厉云老师没有法律意识，不懂得尊重学生的隐私，在课堂上公开检查学生的手机app，造成我的孩子精神抑郁……”
    古林的嘴角轻微一撇，自言自语道：“什么抑郁？初三的学生，考不上重点高中才叫抑郁。”
    “叮咚”。有人叫门。
    “请问是古校长吗？”
    “对，是我。”
    “我是一位律师……”
    “抱歉！我们学校有自己的法律顾问。”
    “古校长，您误会了。我是一位学生的家长。”
    “你要反应什么事？”
    “初三二班厉云老师。她检查学生的手机，这是对学生隐私权的侵犯，希望你加强管理……”
    古林竖起耳朵，很耐心地听完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耐心是装出来的。
    “律师家长啊，这件事呢，从法律上讲，我没话说。但是从老师的角度看，当然呐，也是从学生和学生家长的角度出发，这三方面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学生培养一个好习惯。尤其是面临中考的学生，你也知道，现在的竞争激烈，所以我希望家长把功夫用在配合学校和老师的教育上。”
    “校长，孩子的情绪怎么办？我儿子就觉得受到了侮辱。”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方露曦。”
    “话不能这么说，考不上好高中，岂不是情绪更受影响？”
    方露曦的爸爸噎住了，耳朵边还是古林的声音：“你是律师，讲法律没问题，但我是校长，对教书育人更专业……厉云老师做的，都是为学生好。这样吧，这个问题我会处理，你回去吧。”
    在古林眼里，“为学生好”这个理由可以包打天下，所有的问题在它面前免疫。一美遮百丑，在这一点上，他与厉云不谋而合。
    别说是一个“方律师”，就算是顶头上司教育局叫停这种事，他也会当作耳旁风，更何况教育局还真没有就这事发表意见。
    泥鳅掀不起大浪，更不可能把人拖下水。我的地盘我做主，不服我就不姓古！最起码在这个问题上，是我古林说了算。
    古林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把教育局转来的投诉材料丢进了纸篓。
    3接受新任务
    “古校长，我们这一次来，是请您帮个忙。”
    “快别这么说，警察同志，上一回，初一三班的几名男生在校门口打闹被车撞一事，也是你们仗义执言，才避免了学生家长来学校闹事。”
    “幸亏是发生在校门口，如果发生的校内，我们还真不好说话。”
    “哎，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的学校，既要管学生，又要对付学生家长。我就一招，对谁我都不惯着。”
    “校长，我们这一次来，是有一件事情。事情是这样的，派出所破获一起诈骗案，其中一个团伙成员在社交媒体‘天涯比邻’的昵称是‘酸泡泡’，从个人主页判断，这个人是越海市第七中学的学生，帖子说自己上初中三年级，但从个人主页不能判断是在哪个班，个人主页里提到班主任姓厉，并且说班主任人也很厉害。”
    “需要我们做什么？”
    “配合提供线索，找出这个学生。”
    今天来到学校的是两位派出所的警察，一位是赵扬帆，一位是陈乔，都是古林的老熟人。
    古林的脑子里出现一条链接，链接指向了厉云所在的班。“酸泡泡”的其他的信息，警方也不知道。
    古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呲溜”的声音能传到门外。他的对面是厉云。这是两个人的谈话。
    “情况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其余的交给你了。”
    “校长，我直接把同学的手机收上来查看，看看谁叫‘酸泡泡’，这样行吗？”
    “不妥。你再想想办法……哦，你有一次不是用共享屏幕检查学生手机里的app吗？事后有学生家长投诉……”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放心，我已经替你挡了子弹。我知道你对学生很严厉，但你是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再说，也有学生家长赞扬你的做法，比如你们班任亚菲同学的爸爸。”
    “校长，那我再……”
    “对，就以检查学生的社交媒体账号的名义。”古林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厉云，“这是警察给的‘酸泡泡’账号的头像，你检查的时候留意一下。”
    “校长，老师检举学生，这不好吧？”
    厉云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面露难色。她确实将学生看作是自己的孩子，这个代入感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反而更强烈。
    “不。你不能这样理解。第一，配合派出所的工作是我们的义务，学校遇到麻烦的时候，都是派出所的警察帮我们，上个月初二年级二班的两个男同学打架，被打的同学家长要求学校承担责任，最后是派出所警察调解，学生家长才作罢。还有，每天上下学的时候，都是派出所警察在学校门口维持秩序。我们要懂得感激。第二，找出这个同学，不是要陷害他，我们是在挽救他。”
    “那……这就算是警察交代的任务啦？”
    “不能这样理解。警察只是说希望我们留意，人家没有说让我们检查学生的手机。”
    “校长，我还是担心……”
    “拿出上一次检查app的劲头，这也是为了爱护学生。”
    4.“爱护”的继续
    厉云还是选在班会上进行检查。
    新的班会开始。厉云站在讲台上宣布：“同学们，上一次查看app之后，我发现同学们很有进步。今天，我要检查大家的社交媒体，现在请同学们把‘天涯比邻’app打开。”
    厉云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停，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这是古林交给她的，这张照片是“酸泡泡”的头像。
    “我们还是从方露曦开始。方露曦，请打开手机，先看看聊天记录。”
    “好的，老师。”方露曦回答道。
    “这个‘烽火狼烟’是什么群？”
    “是一个视频博主的群。”
    “这个博主是干什么的？”
    “是讲游戏战法的。”
    “游戏战法？我觉得你应该学习代数的战法、作文的战法，而不是什么游戏战法。现在就退出这个群聊。”
    厉云的口气延续了她一贯的风格：不容置疑。
    “下一位同学，许大成，打开聊天记录。”
    许大成很配合地拿出手机，厉云的眼睛盯着共享屏幕：“先看一下聊天……这么多表情包！看样子聊的好热烈呀。”
    “老师，我们其实是……”
    “你不需要解释，这图片我看得懂，这是蛋糕，这是鲜花，这是蜡烛，嗬，还有好几块巧克力。诶，我说你们应该懂得巧克力是送给谁的吧？”
    “老师，这不是巧克力，这是粑粑……”
    “粑粑？”
    “对，就是代表一坨屎的那个符号。”
    课堂上一阵大笑。
    “等等。”猛然，厉云眼里透出光泽，她兴奋地问：“这个‘酸泡泡’是你吗？”
    “是我呀。”
    许大成回答得很爽快。
    厉云的眼睛转向讲台的一角，这里摆放着那张照片，看完如释重负一般，她长吁了一口气，又停顿了一下：“好，下一个同学是任亚菲，打开聊天记录……哟，这么多群聊，那我先看看群聊。”
    “‘三人行’？这是什么群？……哟，这么多人，我还以为只有三个人呢？”
    “老师，这是高老师答疑的群。你看，这是昨天高老师讲置换反应。”
    “这个，是跟什么人聊天，打开我看看……‘亲爱的，晚上我给你做炸酱面’。我说任亚菲，你不觉得自己的年龄有点儿小么？”
    “老师，这是个群聊，这个群是我们家的。你念的那一句是我妈妈对我说的话。”
    “哦，我再看看……”厉云的嘴里不停念叨：“果然是群聊，看这群聊名‘在水一方’，确实像一个人……”
    “老师，你看，这个是我爷爷，我给他改的名字‘老顽固’，这个是我奶奶，我给她起的名字‘太叨叨’，他们都在老家，我们回老家得穿过一条大河，所以叫‘在水一方’。”
    “那这个呢？”厉云忽然有新的发现，她把鼠标放在一个位置上念道：“‘菲菲，你是我的最爱。我吃饭的时候，你在我的餐桌旁，我睡觉的时候，你在我的脑海里……’，原来你们……”
    任亚菲的脸瞬间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全班同学的目光投到她座位的方向。任亚菲藏不住的羞涩感、也许是恐惧感迫使她把头伏在课桌上，嘴里大喊：“老师你别念了。”
    厉云被自己的“战果”冲昏了头脑，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成为一幕剧情的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