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夜的火
    “着火了。”
    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夜空。
    水盆发出的撞击声、泼水声和人们高声说话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撕扯着更多的人加入。
    镇上没有消防车，街坊邻居灭火的方法还是从秦始皇那会儿传过来的。
    这是晚上的九点多，起火的是镇上一条偏僻的街道。
    派出所所长施建业接到报警后，迅速带领警员赶到现场。
    人多势众，火很快就被降服。
    现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撩拨了施建业的职业神经，直觉告诉他，起火的原因似乎就隐藏在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里。起火的地点是育才文具店门前，店内有大量纸质用品，虽然文具店的大门有被烟熏的痕迹，但店内的纸张没有引燃。纸张是可燃物质，凭着职业的敏感，施建业认为不能排除有人蓄意放火、意图烧毁文具店的可能性。他命令警察对现场进行仔细勘验，并提取残留物进行检验，看看起火的材料是什么。
    鉴定结果出来了。现场检出有机物，属于聚乙烯不完全燃烧后的灰烬，但聚乙烯不容易燃烧，根据现场残留物、燃烧痕迹、烟熏痕迹判断助燃剂是汽油。
    施建业刑侦出身，对破案的喜爱就像网络小说迷热爱玄幻。他管辖的地盘多年没有这样的“玄幻”。这是一个小镇，小镇人的生活一向平静。
    为什么会有汽油？一种可能是汽车漏油造成的，但施建业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汽油属于挥发性物质，滴在地上的汽油很快就会踪影全无，如果汽车漏出的汽油恰好滴在火源上，汽车会被引燃，现场并没有发现汽车，据周围居民说，当天晚上的其他时间也没有汽车停在文具店门前。
    施建业决定进行刑事立案。
    初步确定的侦查方向是蓄意放火，动机是报复。施建业决定从冯跃的社会关系入手进行调查。
    “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施建业问冯跃。
    “没有哇。”
    “你仔细想想，你是卖文具的，你的文具不可能都让人满意吧？”
    “噢，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武宇航的爸爸找来了，说孩子在我的店买的笔不出水，我给他换了一支，但他说还是不出水，我说可能是你们家孩子写字的方法不对，就没给他换。他跟我吵了几句就走了。”
    “武宇航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武修。”
    “有没有其他人跟你吵过架呢？”
    “我想想……”冯跃稍作停顿，“我这一段时间卖文具盲盒比较多，孩子们都挺喜欢的。有一个小孩儿，名字叫简丹，她买了一款价格30元的盲袋，拆开后里面有1个笔袋、1本笔记本……还有2份便利贴。她爸爸不满意，找到我说，这些产品如果在店里单独买，也就只需要花20元，嫌我卖贵了。我说文具盲盒就是这样，又给他解释了一通什么是盲盒，他气呼呼地走了。”
    “你说的这个简丹，她爸爸叫什么？”
    “简化龙。”
    施建业下令调出武修和简化龙的户籍资料。武修今年37岁，经营一家食品店。简化龙42岁，经营一家水果店。
    2.排查
    “你和育才文具店的店主冯跃有过纠纷没有？”
    提问题的人是施建业，他对面就是被询问的人武修。
    问话的地点是武修的食品店，跟施建业一起的，是他的下属崔万荣，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崔万荣对施建业很忠心，也很能吃苦。
    “纠纷？谈不上吧，就是因为孩子在他的店买的笔有问题，我找过他换过笔，但那是他主动提出给换的。”武修辩解。
    “后来呢？”
    “后来，笔好像还是有问题，反正是时好时坏，我又找过他。”
    “11月2日晚，你到过什么地方？”
    “具体我想不起来了。”
    “你有没有到过育才文具店？”
    武修瞬间变脸，语调急促：“没有，施所长，你是怀疑那天晚上文具店门口的火是我放的吧？我真没有，我和冯跃的那点儿事不至于啊。”
    “你先别激动，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施所长，我通常都是在我的食品店，不信我可以让你们看看监控视频。”
    “好，我需要复制你们店11月2日全天的监控视频，你配合一下。”
    施建业指示崔万荣将食品店当天的监控视频导出，崔万荣把视频复制到一个硬盘上。第二天，崔万荣向施建业汇报说，确实看到起火的当天，武修都在食品店里。
    “万荣，视频有剪辑吗？”施建业问。
    “所长，这个错误我不会犯，我看之前，都会让小孙鉴定一遍。”
    崔万荣所说的“小孙”是派出所负责技术的警员。
    第二个被纳入视线的是简化龙。简化龙八年前因为敲诈勒索被判刑三年，出狱后先是卖建筑材料，后来因为亏损改行，开了家水果店。
    施建业和崔万荣奔向下一个目的地——简化龙的水果店。简化龙正在给顾客称水果，待简化龙收完钱，二人才走向前，按照规定的操作流程亮明了身份，说明了来意，这是规定的程序，就像空中乘务员在飞机起飞前向乘客介绍安全事项。
    “二位警官，我可没有干违法的事啊。”简化龙率先说话。
    “11月2日晚，你到过什么地方？”
    “11月2号？是星期几呀？”
    “上个星期四。”
    “嗯……我在店里呢。”
    “你和育才文具店店主冯跃有过纠纷没有？”
    “嗯……有，我确实对冯跃有意见，他那文具盲盒卖得太贵，这不是骗孩子吗？我卖水果，挣不了几个钱，希望他退一部分钱，但是他始终没退。”
    “你的店有视频监控吗？”
    “没有，我花不起那个钱。”
    走出水果店，施建业突然昂起头，停住了脚步，指着前方对崔万荣说：“万荣，你看看这个。”
    “对呀，所长，这监控探头正对着简化龙的水果店。我去调视频。”
    第二天，崔万荣表情兴奋地走进施建业的办公室。
    “所长，有发现。”崔万荣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完全顾不上自己还喘着粗气。
    崔万荣查看视频的结果是，11月2日晚上七点多简化龙离开了水果店，向北走去，正是育才文具店的方向。具体去了哪里目前还不知道。
    二人再次来到简化龙的水果店。他们看到的是水果店大门紧闭，崔万荣拨打简化龙的手机，听到的是关机的声音。几经转折，二人找到了简化龙的妻子。
    “他说要去外地。”简化龙的妻子回答。
    “去外地？什么地方？”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去干什么？”
    “他只说要打工。”
    施建业和崔万荣商量了一下，请上级公安部门协调铁路售票系统查询简化龙的目的地，不久得到反馈，简化龙确实乘坐普通旅客列车去了外地。由于简化龙有重大作案嫌疑，施建业报请上级公安部门协调目的地警方抓捕简化龙，并押解回本地。
    “简化龙，你为什么要跑？”施建业在努力控制情绪。
    “警官，那火真的不是我放的。”
    “我再问一遍，11月2日这一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坦白，我这一天晚上，在‘方大麻将馆’打麻将。”
    “打麻将？”施建业蹙眉。
    “警官，我真的是在打麻将，就是输得有点儿多。我担心你们查到我赌博会抓我，靳老三可以给我作证。”
    “原来你是在赌博。靳老三叫什么？”
    “靳晓光，麻将馆是他家的。”
    “看完笔录签字。”
    简化龙在笔录上划了几下，沮丧地低下了头。
    “你回去吧。”施建业对简化龙说。
    简化龙似乎不敢相信，他站起身，小心地看着施建业。
    “关于你参与赌博的事情，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你回去等消息。”施建业继续说。
    施建业再组织人力调取麻将馆周围的监控，经过查看，简化龙当晚确实在“方大麻将馆”。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施建业双眉紧锁。办公室的门推开了，进来的是崔万荣。
    “所长，我感觉我们的侦查方向有问题。我们不能将侦查方向集中在和冯跃有矛盾的人身上。”
    “哦？说说你的想法。”
    “应当从出入现场的人员着手。”
    “可是……现场的探头太缺乏呀。”
    “所长，我们要把眼睛放宽一点儿。”
    “万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调取育才文具店周围道路的监控，对吧？”
    育才文具店门前没有安装监控探头，距离文具店最近的监控只能看见现场一角，且探头的像素偏低，加之是晚上，几乎没有可能从这个探头获得清晰的线索。调取文具店周围道路的监控，就好比撒了一个大网，要从众多探头的视频资料中拼接完整的图谱，这种方法施建业不是没想过，但工作量巨大。
    “对。嫌疑人肯定会出现在周围道路的监控中。他不是从天上飞来的。”崔万荣的回答充满自信。
    “你这个提议好，沙子里头淘出金子，工作量受得了吗？”
    “放心吧，所长，我来办。”
    3.突破
    三天时间过去了，崔万荣来向施建业汇报说，确定有两个人当天晚上起火之前出现在起火点附近的路口，而且形迹可疑。
    施建业焦急地问：“哪两个人？”
    “一个是赵耀，一个是宫阳。”
    崔万荣汇报说，赵耀原本是一家诊所的医生，目前诊所关闭，无业。宫阳是一个装修工人。这两个人跟冯跃没有仇。当天晚上，赵耀骑着一辆自行车路过起火点，自行车的前筐有一个类似塑料桶的东西，宫阳则是步行路过起火点。赵耀在起火点摔了一跤，随后扶起自行车走了。过了大约三分钟，宫阳路过起火点，从监控视频分析，宫阳似乎看见了起火，然后迅速跑开了。
    施建业陷入沉思，过了很长时间问：“还有其他人路过起火点吗？”
    “有，但其他人都没有停留。”
    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将赵耀和宫阳作为重点嫌疑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追踪赵耀和宫阳当天早些时候的行动轨迹。
    施建业刚在办公室坐定，嘎吱一声响，崔万荣推门而入。
    “你小子，幸亏是我。”施建业摇着食指说。
    因为太过熟络，崔万荣都不敲门。
    崔万荣“嘿嘿”两声，脸上绽出不易觉察的笑。
    施建业看到，崔万荣的脸色有些发黑，眼睛还带着血丝，不免有些心疼。
    “万荣，你是一晚上没有睡觉吧？”施建业关切地问。
    施建业不知道崔万荣调取了多少个探头，只知道很多。崔万荣看过的视频，绝大部分都像是河里的沙子，对他而言是没用的，因为崔万荣是淘金工。视频里的嫌疑人的身影才是崔万荣需要的金子。这个工作量想想都头大。
    “是。还有小孙，我们一直在查看调取的视频。起火的当天上午，赵耀去了一趟加油站，给摩托车加油。”
    施建业额头的肌肉往上提，本能地“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继续听崔万荣说话。
    “赵耀在起火点之前的路口出现的时候，自行车的前筐有一个塑料桶一样的东西，但是，”崔万荣停顿了一下，提高了调门儿，“出现在下一个监控的时候，塑料桶消失了。”
    “你觉得塑料桶装的是什么呢？”
    “塑料桶的成分通常是聚乙烯，这跟现场遗留的聚乙烯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残留物成分相吻合……”
    “哎呀！”施建业猛拍了一下大腿，如梦初醒般地叫了一声，“你这么说提醒了我，现场的聚乙烯不完全燃烧后的残留物很可能就是赵耀的塑料桶留下的。”
    崔万荣还有一个发现，赵耀在起火前30分钟到过杨柱子家附近，到杨柱子家附近的时候，自行车的前筐有塑料桶，至于干了什么，监控中看不到，但是返回来的时候，自行车前筐的塑料桶还在。
    施建业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赵耀到杨柱子家附近干什么？难道两人是同谋？自行车前筐的塑料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施建业命令崔万荣调查赵耀和杨柱子的关系。接下来崔万荣的发现令谁都没有想到，赵耀和杨柱子其实是一对仇家，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不可能合伙作案，况且杨柱子当天没有到过现场。
    “万荣，你说我们的侦查方向是不是又搞错了？”施建业突发奇想。
    “不。有一种可能，就是赵耀本来是找杨柱子……”接下来，崔万荣详细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听得施建业频频点头：“万荣，你的分析有道理，那就提审赵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