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小芝,妈从来没后悔生下过你。
作者:寒江雪   缚蝉最新章节     
    姥姥家在c市一个镇子下面的村里。
    车子开进村,停在一个超市门口。
    不一会儿,沈蝉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超市里走出来。
    沈兰芝赶忙下车,一路小跑着停在老者面前。
    沈蝉在车里,不知道该不该下去,因为她分明看到母亲在抹眼泪。
    不一会儿,母亲回头朝车内看过来。或许提到了我。
    我赶紧下车,远远地微笑着跟老者打招呼。
    三人再次坐上车,在老者的指挥下,沈兰芝七拐八拐的终于找到了以前的家。
    下了车,沈蝉提着一个装满了礼品的小箱子,母亲双手提着几个大小不等的礼品盒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阴沉沉的冬天,即使无风无雪,人也暖和不起来。沈蝉边跟着母亲,边忍不住朝手心呵气取暖。
    忽然一个不留神,沈蝉一头撞上了母亲的后背。
    “妈,怎么不走了?”沈蝉边摸脑门边纳闷地问。
    “栀子,这就是你姥姥家。”
    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轻得仿佛怕吵醒了面前破败的瓦房。
    瓦房一看就有年头了,围在低矮的土坯院墙里,屋顶上瓦片残缺不全,昨天的积雪正沿着高低不平的瓦楞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围墙低矮,院子虽然有门,却没有锁,穷的坦坦荡荡。
    沈兰芝的手推了两下才勉强把院门推开。
    沈蝉回头,那白发老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脚下的泥巴地上还盖着昨天的雪,很显然沈兰芝母女是今天院子里唯一的访客。
    雪地上,一前一后两排脚印,把它们领到门前。
    门虚掩着,屋内有微弱的光渗出。
    “小芝,你在外面吗?”沈兰芝还没有推门,一道苍老低哑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门缝里窜出来。
    沈兰芝的脚步一顿,抓住门框的手忽然攥得紧紧的,再也挪不了一步。
    沈蝉把手搭在母亲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
    一股潮湿到发霉的味道夹杂着雪天的清冷迎面扑向沈蝉。
    “咳咳”沈蝉忽然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角落里也传出一阵咳嗽,只是更剧烈,更持久。
    沈兰芝赶忙回头把门关上,阻挡住门外森森的寒意。
    咳嗽声渐渐停止,沈蝉的视线也很快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开始用余光打量屋子。
    坐北朝南的堂屋,一隔为二,左边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上还有贡品和香烛。桌子下面两条板凳横七竖八地在地上倒着。
    板凳旁是一个小小的熟铁火炉。炉子上还坐着一个铝皮水壶,水壶尽头连着一截黑得看不出材质的烟囱。
    火炉似乎很久没用了,周身撒发着来自铁器的冰冷。
    右边,八仙桌右边,一道黑乎乎的布帘靠墙站着,像无精打采的卫兵,卫兵前面、高高的木头床上,沈蝉看到了躺着的白发凌乱的老人的脸。
    那脸像一块树皮,黑黄黑黄的,布满皱纹。
    除了那双浑浊、却忽然发光的眼睛,整张脸一片死寂。
    如果不是那双眼一直定定地盯着沈兰芝,忽然流下泪来,沈蝉甚至以为她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物。
    “小芝。”白发凌乱的老人忽然伸出藏在被子下面的胳膊,干枯的手指使劲伸着,似乎想离沈兰芝近一些。
    沈蝉还没来得及扭头看母亲的表情,就听“噗通!”一声,母亲双膝跪倒在地,伸出手朝老人爬去。
    “妈!妈!”沈兰芝膝行到老人跟前,抓住她的手放在脸庞,嚎啕大哭起来。“妈!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再也不要小芝了!”
    老人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从被子里拿出来,伸出沈兰芝,沈兰芝俯身趴在母亲被子上、任凭母亲双手来来回回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肩膀。
    等沈兰芝哭够了,老人才用微弱的声音开了口:“小芝,让妈好好抱抱你。”
    沈兰芝却像猛然惊醒一样,抬起头,“妈,你得了什么病,我带你去看医生,我是护士我认识很多很厉害的医生我带你走妈。”说完沈兰芝就要抬手去扶母亲起床。
    谁知手刚摸到母亲肩膀,沈兰芝的心就凉了一半。
    母亲被子里传来一股尿骚味,那是闷了很久的味道。
    “走,妈我带你看医生。”沈兰芝倔强地要拉母亲起床。
    手上刚一使劲,耳边就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是骨头常年缺钙发出来的声音。
    沈兰芝住了手。
    母亲却仿佛对这一切早习以为常。
    她依旧躺着,拿手一遍一遍摸着沈兰芝脸。
    “小芝在三姐妹里最漂亮。”
    沈兰芝忽然怒上心头。
    “那您为什么不要我?不要我回家?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您知道这些年我是怎过来的吗?”
    母亲落在沈兰芝头发上的手忽然就停了。
    泪水再一次溢满了那双浑浊苍老的眼。
    眼底蓄满了痛苦。
    沈兰芝愣住了。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再一次痛哭不止。
    “妈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错了我都改,你别不要我!”
    沈兰芝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可母亲依旧爱不释手。
    “小芝,你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妈不能再让你回来。”仿佛说话也要耗费力气,母亲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随后,她积攒够了力气才再一次开了口:“你比我勇敢,做了我几十年来只能想不敢干的事,离婚。只要带着孩子哪里都是家。可是你回来,你弟弟、两个姐姐哪个能放过你?你弟妹见钱眼开,她扒不得把你和娃娃再卖一次。”
    “咳!咳咳咳咳!”或许是说话太多,或许是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的一阵风,母亲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栀子,栀子给姥姥倒水!”沈兰芝边熟练地给母亲顺气,边下意识地吩咐沈蝉。
    给老年病人拍背吸痰,沈兰芝不知道在医院干过多少次,可唯一一次面对母亲,却感到了无能为力。
    因为她也看到了那个站着屋中央,冷漠的铁炉子。
    火都没有?哪里有水?
    “妈,我带了银耳莲子羹。”沈蝉忽然看到地上的礼品盒子。有一盒是她买的罐装银耳莲子羹。
    “栀子,你拿水杯去邻居家看看,能不能借杯热水。”沈兰芝终于在踏进这个家门之后,第一次恢复了冷静。
    沈蝉马上掏出保温杯,上午带的温水早已见了底。她拿着杯子就要迈步往外走。
    “娃娃别出门。附近都搬走了。”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兰芝忽然站起身,“妈,你等我一下,我去村口超市借点干柴和煤。”
    “小芝!”母亲紧紧抓住沈兰芝的手,眼神里满是不舍。
    沈兰芝控制这自己发酸的鼻头,正有缘怎办,却听见背后传来稀里哗啦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沈蝉弯腰把行李箱里的礼品都倒了出来。拉上拉索,起身对母亲和姥姥说:“你们多说会儿话,我去借。”说完不等沈兰芝反对,已经抬脚大步迈过门槛,走进雪地。
    “娃娃多大了?”母亲的眼光从沈蝉后背收回,落到沈兰芝脸上。
    “今年二十四了。有对象了,肚子里正揣着孩子呢。在市里老年大学当老师,铁饭碗,不用我操心。比我强,年轻时净让您生气操心了。”
    沈兰芝想帮母亲省省力气,索性把能说的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小芝是三姐妹里最有骨气的。比我勇敢。”
    母亲说着,抓住沈兰芝的手。伸进自己被子里。
    薄被冰冷似铁,沈兰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母亲瘦骨嶙峋的肚子上,围着一个布包,沈兰芝在母亲示意下拿出解开那个布包,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袋。
    沈兰芝打开袋子,里面藏着一个用橡皮筋困成一卷的旧存折。
    沈兰芝的手开始发抖。
    展开存折,姓名一栏确实写着沈兰芝的名字。
    沈兰芝肩膀抵着被子,再一次抱着母亲抽泣起来。
    母亲的枯手在沈兰芝背上有节奏的轻轻拍着。
    “从你离婚那一年,我就慢慢攒着,攒到现在也就这些,小芝,妈从来没后悔生下过你。”
    母亲拍着沈兰芝,喃喃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说。
    “这些钱,你拿着,给娃娃买个棉袄,我看她冷啊。”
    沈兰芝大半生的眼泪都在那一天流干了。
    那一天,母亲拍打着沈兰芝的手再也没有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