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云鸢生病,所以沈倾和穆子谦的这桩婚事被拖了些日子,可该来的话题,终归是逃不掉的。
十一月中旬,云鸢的身子终于好转了许多,虽然依旧不能出门,但人已经比之前精神许多了。
多日不见的穆雪柳再次登门,沈倾不想见,便寻了个借口和云潇潇一并出了府。
看着曾经天真烂漫的沈倾情绪一日比一日低迷,云潇潇心疼极了,于是便提议带着她出城骑马。
寒冬腊月,马场上清冷的厉害,可沈倾却是难得松了一口气,骑着马尽情放纵起来。
傍晚,两人回府,刚进门就听到沈奕安和云鸢在争吵。
“夫人,你常年身在内宅不清楚,阳陵侯府并不是一个好去处,你将倾倾嫁去那里,无疑是推她入火坑啊!”
“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家世不好眼界也不够吗?
还有,阳陵侯府怎么就不好了?我就觉得极好,倾倾这桩婚事,侯爷若是不同意,那我就自己同穆侧妃定下!”
“你敢!婚姻大事可是女儿家的一辈子,你怎能这般草率!”见云鸢油盐不进,沈奕安不禁有些急了。
云鸢不在朝堂自是不知道,光是看穆林渊那个德行,沈奕安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见沈奕安满脸怒色,云鸢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冷了下去,胸腔里的郁气不断积聚,她想要发泄,可多年以来养成的傲气让她做不到对着沈奕安歇斯底里,心绪几番翻腾之下,云鸢竟是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沈奕安再也顾不得跟她吵,连忙惊呼出声:“夫人!”
听到沈奕安焦急的声音,沈倾和云潇潇连忙快步入内,就见云鸢倒在沈奕安怀中,胸口急剧起伏着,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劳烦姑父将姑母抱到床上。”
云潇潇话音刚落,沈奕安就已经将人抱起,然后大步朝着床榻而去。
云潇潇不断给云鸢顺气,又给她喂了一颗稳定心神的药丸,云鸢的情况才慢慢好转了下来。
看着沈倾和云潇潇满脸的担忧之色,沈奕安愧疚出声:“对不起,都是我没有控制住脾气,这才让她又动了气。”
云鸢再次受伤,沈奕安以为沈倾会对自己生气,不想她却只是摇了摇头道:“爹爹不必自责,刚刚我和表姐在门外都听到了。”
沈奕安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沈倾。
沈倾虽然同沈奕安不够亲近,但也不至于好坏不分。
不多时,云鸢醒来,一睁眼就抓住了沈倾的手,“倾倾,你就听娘一句,嫁到阳陵侯府,好吗?”
云鸢知道,这个时候问沈倾这个问题太过不光彩,可她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她能感受的到,她的身体,就快撑不住了。
闻言,众人当即一惊,目光下意识落在沈倾身上,就见后者紧蹙着眉头,唇瓣紧紧抿起,显然是艰难至极。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鸢眼底的期盼渐渐转变成了失望,嘴角刚刚被擦干的血迹也再次溢了出来,怕云鸢承受不住,云潇潇本想给沈倾使眼色让她先搪塞过去,却见沈倾面无血色的点了点头,而后哑着嗓子开口道:“我答应你。”
得到满意的答复,云鸢终于心满意足的露出了笑容,沈倾的身子却是无力的晃了晃,好在有沈奕安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没让沈倾倒在地上。
沈奕安和云潇潇以为沈倾的答应是缓兵之计,只有沈倾自己知道,当她改口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事情,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沈倾松口之后,云鸢的身子果然稍稍好转了些,可腊月初的又一场大雪,却是让云鸢刚刚好转的身体再次垮了下去。
云潇潇说,云鸢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不可能再像曾经那般调养几日还能恢复了。
而事情也如云鸢所说的那般,云鸢病的极重,这一次,就连床都下不了了。
但沈倾和阳陵侯府的婚事却没有因此而告一段落。
腊月初八,按照云鸢的意思,沈倾和穆子谦定下了婚事,交换了庚帖,婚期也一并商定好了,就在明年的五月二十八。
沈倾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张小脸却是惨白的不像话,云潇潇想要安慰她一番,却被沈倾拒绝,“表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假山后,沈倾瑟缩着身子靠在狭小的空间里,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流下。
迎面吹来的寒风寒冷刺骨,沈倾却是恍若未觉,只是自顾自的消化着心中的情绪。
倏地,身后一只温暖的小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沈倾诧异转头,就见沈倏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侧。
小姑娘眨着一双葡萄粒一般清澈黑亮的眼睛,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慌乱,“长姐不要哭,倏瑜抱抱你好不好?”
原本已经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决堤,沈倾靠在沈倏瑜小小的怀抱里哭到几乎昏厥,沈倏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直到许久之后,沈倾才从沈倏瑜怀中起身,用早已湿透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着沈倏瑜叮嘱出声道:“倏瑜,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沈倏瑜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并保证出声:“长姐放心,倏瑜谁都不会说的。”
给沈倏瑜整理了一番被自己压的褶皱的衣裳,强挤出一抹笑对着她开口道:“回去吧,外面冷。”
沈倏瑜眨着眼睛有些疑惑,不过最后还是乖巧的应下了。
沈倾哭了,她不能再不乖让沈倾不开心。
沈倏瑜刚走出假山范围,外面便传来谢翎温柔的声音,“瑜儿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蒋嬷嬷没有跟着你么?”
沈倏瑜思考了一会,还是选择了替沈倾隐瞒,“我……我迷路了。”
且不说沈倏瑜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就说她在这宜宁侯府跑了十二年,就算是后院有几个狗洞她怕是都清清楚楚,迷路这个谎言属实太过拙劣。
不过谢翎并没有拆穿,因为她看见了不远处假山后露出的一抹鲜红色衣角。
整个宜宁侯府中,最喜欢红色的就是沈倾。
再一联到刚刚正厅发生的事情,谢翎稍稍一想便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着沈倏瑜小声说道:“瑜儿,告诉姨娘,长姐在那里对不对?”
看着谢翎指向的方向,沈倏瑜小脸上满是诧异,不过还是极力摇了摇头,她答应了要帮沈倾保守秘密的。
见状,谢翎也不再问,不过却是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递给沈倏瑜,“瑜儿,外面寒冷,将这件披风送去给你长姐,然后姨娘带着你回院子好不好?”
沈倏瑜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刚刚她就摸到了,沈倾的手很凉。
沈倾接过沈倏瑜递过来的披风,而后点头示意小姑娘跟着谢翎离开。
过了片刻之后,沈倾从假山后探出头来,看着不远处一大一小的身影牵着手离开,心中酸涩感愈发浓郁了些。
……
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间,新年已经到来,不过因为云鸢病着的缘故,所以整个宜宁侯府中并没有多少欢闹氛围。
云潇潇给云城去了信,想让云老爷子过来见云鸢最后一面,不想得到的回应却是云老爷子早在年前便已经病倒,缠绵病榻身体越发差了下去。
云潇潇忧心云老爷子,只得又连夜赶回了云城。
云鸢这边已经事事如意,身子还是能再撑些日子的,再往后,就不是她能救治的范畴了。
二月初二这一日,早就病重的云鸢开始不断地昏睡,每日清醒的时间也愈发短了起来,沈倾知道,她是在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云家人最后一面。
沈倾让人连夜给云城送去了信,然,云老爷子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云潇潇正在拼力救治,所有最后回来的只有云瀚夫妇。
二月初八,云鸢的生命终是走到了尽头。
朝着屋中环视一圈,却是始终没有等到那抹最想看到的身影,云鸢只得满心失落的收回了目光。
云夫人握住云鸢的手,“阿鸢,父亲惦念你病了,已经卧床不起好些日子了。你知道的,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可能不回来。”
云鸢这才轻应了一声,“我知道的,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爹爹,我好怕,他会怪我……”
云夫人摇头,“说什么傻话,父亲最宠的就是你,捧着娇着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怪你呢,听嫂嫂的,不要多想,好好养着身子,待你好些,嫂嫂就带你回云城好不好?”
说着说着,云夫人的眼泪渐渐模糊了眼眶,她多希望,云鸢只是小病,养些日子就能好起来,可事实却是截然相反。
“以后,爹爹就拜托嫂嫂和大哥照顾了。”
云鸢交代完,将目光看向沈倾,声音里满是悲痛,“倾倾,我的女儿……”
沈倾红着眼将云鸢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最后的温度,“娘,倾倾不能没有你,你好好养病,好起来好不好,倾倾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云鸢苦笑一声,手掌来回在沈倾的后背摩挲,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倾倾,以后娘不在了,好好照顾自己,子谦是个好孩子,你和他好好过日子。”
沈倾哽咽着点头,此时怀中的云鸢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用尽最后的力气,云鸢朝着沈奕安伸出手,“夫君,你抱抱我,好不好?”
这一次,喊的不是侯爷,而是夫君。
对于沈奕安,云鸢自始至终都是爱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借着皇命嫁过来。
抓住云鸢的手,沈奕安将她抱在怀里,后者脸上满是幸福之色,“夫君,嫁给你,我从未后悔过,可是下辈子,你能不能,多爱我一点?”
沈奕安抬手抚上她的眉眼,应了一声“好”。
得到沈奕安的承诺,云鸢终于笑着离开了人世。